舞台上“水漫如川”,波光潋滟之中,身着素衣的舞者似空游无依的鱼,又如随波逐流的叶;氤氲的光影诉说着“夕阳无限好”的秋日意境——短短二十分钟的《秋水》落幕。短暂沉默后,剧院里响起久久不息的掌声、喝彩声,编舞林怀民不得不携舞者四度谢幕,并向观众致以90度的鞠躬,直至帷幕完全触地。作为云门舞集的创始人、享誉国际的编舞家,即将退休的林怀民拿出压箱底的《秋水》作为他的告别之作,与晚辈郑宗龙、陶冶编创的《乘法》《十二》汇成《交换作》,14日至17日在国家大剧院上演。云门舞者与陶身体舞者交换而舞,不同风格舞蹈撞击的身体语汇既给了观众震撼的视觉盛宴,也展示了艺术家开拓新可能的尝试,在林怀民告别之际,这样的尝试更显得弥足珍贵。
碰撞摩擦却又水乳交融的交换之作
《交换作》源于陶冶与郑宗龙的一次对话。前者于2008年开创陶身体剧场,被国际媒体称为“国际舞台一颗杰出的新星”,其编舞作品动作简约却意蕴深长,林怀民曾多次表达过对其作品的欣赏。后者即将于2020年接替林怀民成为云门舞集艺术总监,作品在国际上受到热烈好评。2017年,陶身体剧场第一次应邀到云门剧场演出,闲聊中陶冶对郑宗龙发出邀请:“你要不要来我们团里给编一个舞?”郑宗龙与陶冶当即决定互相给对方的舞团编舞。这一“私下约定”被林怀民得知后,大为赞同,决定加入其中。三位艺术家走出各自舒适区,于是有了这部摩擦生烟而又水乳交融的《交换作》。
▲《交换作》三位编舞合影。(从左至右依次为陶冶、林怀民、郑宗龙)
首先上场的是郑宗龙为陶身体舞者编作的《乘法》。舞者动作简约,肩、腕、腰、胯、膝、踝和着节律,衍化出如建筑般的舞作结构,似乎每个关节都有着自己的灵魂,在交迭变幻中令观众目不暇接,在偌大空寂的舞台上喷薄出身体所储藏的巨大能量。郑宗龙表示,他意图在陶身体舞者已有的身体架构下,融入自己对身体的理解和训练方法。在他看来,陶身体舞者身上安静的气质与舞团的扎实身体训练,和云门舞者非常相似,且能彼此相通:“我所思考的交换,不只是个单纯的加法,甚至可以是乘法。这次和陶身体剧场的合作,我们从最基本的呼吸开始,和另外一个身体做交流,让我们在一呼一吸之间,进而去了解彼此,可以一起共舞。”
▲舞蹈《乘法》剧照。
▲舞蹈《乘法》剧照。
陶冶长年以舞者数目作为“数位系列”舞蹈的题目,接着上场的《十二》就是参与演出的12位云门舞者。此次,陶冶以变化多端的动作挑战云门舞者,呼唤他记忆中瑞典山头所见快速流动的彩云。陶冶介绍:“我希望舞者动作从头到尾不要断掉,就像有一根内在的线性相连,如一个个波浪,又是一个不稳定的状态在流动,可以很慢,很快,很交缠,也很释放。我想象的这条律动线,无序又有序,像云朵,朝向一个方向散去,不断的从舞台的一侧到另一侧,上场到下场一直在循环,观众就像看幻灯片一样,每一次出来是一样的东西,却有一点点变化。这个变化随着时间的推演,慢慢变得厚重,最后舞台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的一片白。”
▲舞蹈《十二》剧照。
▲舞蹈《十二》剧照。
“未来不是‘后林怀民时代’”
林怀民的《秋水》是当晚的压轴之作。2015年秋天,林怀民在京都修学院离宫附近山区看见河川清澈,水流潺潺,红叶漂浮,归来后创作了这出将“夕阳无限好”的境界化为冥想的宁静之舞。空灵的舞蹈既给人欲辨忘言的禅意,也隐约透漏着林怀民温柔敦厚、返璞归真的心境。将《交换作》作为自己的告别演出,颇有传承和交接的意味:“其实《秋水》是我2015年为一个募款参会做的作品,当时并不是为了退休。但现在把这个舞拿出来,因为陶冶和宗龙他们每个人都各是一个三十分钟的作品,再加上我这个十几分钟的作品,刚好成为一台演出。《秋水》中的这几位舞者现在也要退休了,他们的身体里有一种岁月沧桑的东西,而且表达得很准确。”林怀民感慨道,“他们是云门最资深的舞者,跳完这一次的演出,有些人就要离开云门的舞台。我也要走了。”
▲舞蹈《秋水》剧照。
17日在北京演出的最后一晚,久久不息的掌声里既有对作品的赞赏,也有对一代舞蹈大师落幕的不舍。“《秋水》像一片叶子在秋日慢慢变黄、凋零,是从容笃定、温柔庄严、流畅细腻。”有观众在结束后感慨,“这之后,林怀民先生真的卸任了,这是一个代际的交接。”
▲舞蹈《秋水》剧照。
作为云门舞集的创始人,林怀民编创了《白蛇传》《红楼梦》《九歌》《流浪者之歌》等蜚声中外的作品。在他巧妙呈现下,东方的哲学意蕴、美学理念与舞蹈技巧与西方舞蹈相得益彰,造就了享誉国际的云门动作风格。他还致力于将舞蹈带去民间、小区,让舞蹈亲近大众。他此次宣布退休,被媒体称为“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今后就是后林怀民时代了”。
▲舞蹈《秋水》剧照。
对此,林怀民笑着摇了摇头。相较自身的隐退,他更愿意强调后起之辈的传承与创新:“如果你看到郑宗龙还有陶冶的作品,会感到,哇,老人们该休息了。”
▲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前媒体探班会上的林怀民。
即将从主持了46年的云门舞集退休,林怀民更愿意享受更多的私人时光:“照顾‘云门’的柴米油盐之余,每次编舞,就要开很多会,也探讨舞者的重心在左脚或右脚这些琐碎的问题。回家之后,把门一关,睡觉。这是我过去十几、二十几年的生活。我非常幸运能够这样工作,还能听到大家鼓励我的话。有一天我柱着拐杖,走在淡水河边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些而感到温暖。剩下的日子,我要设法生活——普通人的家常,对我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退休后,没有人给你行程表了,你要干嘛都可以,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想办法。这是我生平最大的挑战。”
作者:彭丹
图片:国家大剧院供图 肖一/摄
编辑:彭丹
责任编辑:陆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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