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德国柏林喜歌剧院出品的歌剧《魔笛》,融汇了新奇的多媒体技术,让观众在剧场中有耳目一新的欣赏体验。 本报记者 叶辰亮摄
德国柏林喜歌剧院出品的莫扎特最有代表性的歌剧《魔笛》上周在上海大剧院亚洲首演,一票难求。
我在演出的幕间休息时遇到歌剧总监菲利普-布鲁金,他说看见许多家长带孩子来看,从孩子们的表情看来“他们很喜欢”。由此联想到2000年上海体育场上演景观歌剧《阿依达》,最难忘的一幕是看到一群孩子边游戏、边哼唱着“凯旋进行曲”。经典歌剧在此时被接受,而非经常遇到的敬而远之,曲高和寡。毫无疑问,按照传统方式演绎,歌剧会有音乐专业人士和爱好者关注,但此次以新媒体方式加入了丰富的视觉艺术内容,使经典艺术更加体现了“当代性”,其吸引力就具有了更大的辐射面。
《魔笛》上演前,一直听到介绍的是新媒体技术运用如何地成功。看过之后我的感受是,新媒体方面确实完美,然而其成就远不止于舞美技术展示出的高度。事实上,当今的观众已经不会为一个新技术产生的炫目奇观效果所打动,技术的新奇感已经过去,最终还是要靠作品形象所表现的情感和内涵,才可能具有打动心灵的力量。
更值得思考的是,如《魔笛》所使用的设备和技术对我们已经不是难题。但为什么我们的舞台上就没有出现这样的作品呢?
真正的差距还在于以艺术为中心和力求完美的创作态度。艺术是第一位,技术在这里更体现为新形式下的内容创作。《魔笛》的导演之一,新媒体艺术家苏珊·安德拉德前后花了两年时间,为这个剧目进行动画及影像创作和实验。她的原则是:“作品一定要原创,并且你要为之付出足够多的努力和尝试。”
1927年剧团由苏珊·安德拉德和动画家保罗·巴利特共同创立,属于伦敦著名的新维克剧院,以戏剧、电影、动画、插画、音乐融合的魔幻效果作品,如《机器人魔像》《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等作品,形成了自己鲜明的艺术特点,顿时引起世人瞩目。他们以各种视觉艺术作品作为灵感源,有了构思就在工作室里画出草图,在电脑扫描和制作动画,结合演员表演动作对动画随时修改。保罗·巴利特认为动画的优越性就在于——“在平面屏幕上,你可以搭建大的世界,而无须搭建大的布景。”
的确,新媒体运用实际上是对舞台空间的又一次解放。
捷克舞台设计大师斯沃博达在1970年将电影技术运用于舞台,但那时是用电影胶片,因此,捷克政府把他当成国宝,专门为他建造了特殊的剧场。如今,随着投影技术和计算机技术的普及,这一成本大大降低,给艺术创新带来了极大的空间。
此次歌剧《魔笛》的舞台形象处理具有以下创新:一是舞台空间二维化,以适于多媒体投影;二是表演调度运动相对化,演员实际固定站在不同的位置,或只做横向运动,却由于影像的相对运动呈现出更大的幅度,如夸张的蜘蛛和夜后形象等;三是视觉形象经典化,卡巴莱风格的夸张表演、基于上一世纪20年代的默片及字幕、儿童画风格漫画和插画、表现主义绘画等。
相比之下我们的创作,一是短时间内的粗糙赶制;二是没有强烈的原创意识,也缺乏知识产权保护环境;三是过多的技术主导而非艺术主导。有时甚至也并不是真正缺少资金。我曾经在北京参加过一个项目评审会,评审领导说申报者软件太多,硬件太少,要多加硬件才可能多要到钱。
然而,《魔笛》没有因此而弱化了“经典性”,在核心音乐和唱段如意大利歌剧风格《夜后的咏叹调》、花腔女高音咏叹调《仇恨的火焰》、帕帕基诺的两重唱《那些感受到爱情的男人》、民谣风格的《我是一个快乐捕鸟人》、三重唱《两位是第二次来到》等等,这些唱段都是在各种声乐比赛和晚会中独立的名曲作品,演员们的表演和演唱保持了极高的标准。
“奇幻版”的《魔笛》在新媒体视觉语汇方面让人耳目一新,而在这个全新的形态下,音乐依然是核心。所有新媒体技术的设计和运用都基于音乐的主题和结构,作曲家笔下的经典旋律、节奏和长度是一切创新的(时长)标准。
由此联想到我国经典传统戏曲艺术,戏曲往往因“创新”而伤其根本,甚至被认为不再是“京剧”“越剧”等。这也启发了我们思考古典歌剧和经典戏曲美学逻辑的异同。
同样是综合性的经典艺术,戏曲与西方歌剧艺术比较,在文学、音乐、表演、造型等方面我们会看到许多共性和差异。二者都是集音乐、舞蹈、戏剧、文学、美术等诸多艺术形式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都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而成熟,但处于不同的发展路径。
中国戏曲,早在宋代就逐渐成熟,形成了独立的美学样态,凝聚着民族传统智慧和审美经验,历经几百年的衍生、发展与传播,在二十世纪经历了现代转型。基于农业文明的戏曲与现代观众审美的接轨,是戏曲艺术的特殊命题,如京剧就是在一系列变化中具备现代性大剧种。还有许多年轻的剧种,如黄梅戏、越剧等,与当今都市生活的融入也具有良好的条件。
我们从歌剧的创新探索可以看到对最核心特征的保持。总体来说,歌剧的音乐是固化的印记,是个性化的,每个作品都有鲜明的特征,一个乐句出来即可辨识,许多唱段都独立成章并广为流传。歌唱和表演有着严格的技术标准,剧本文学起到的是内在的内容和结构作用。而戏曲的剧种是固化的印记,形成了不同的唱腔、曲牌等,更是类型化的,现代京剧如样板戏的音乐特征很鲜明,但传统戏曲往往更是剧种的印象以及表演程式,人物造型的脸谱化等。剧本文学及其中的优美诗词也成为固化的要素。
戏曲艺术的现代性创新空间在哪里?有哪些要素是必须保持的?哪些可以融入当代社会审美方式?就成为一个重要的课题。哪怕现在没有明确的答案。
就戏剧等舞台艺术的当代性要求,扬弃传承,转型创新,是传统戏曲艺术发展的必然路径。
文/韩生(作者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