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瑶
今年春天,日剧《四重奏》在朋友圈“刷屏”。剧情虽关乎爱情,但当四位主人公拿起提琴、校准音高、在相互倾听中奏响音乐时,与世隔绝般的亲密氛围还是颇令人神往。
学习演奏室内乐,必要经历排练初期跌跌撞撞的磨合过程,而那种终于学会和伙伴迈着同样步伐走入音乐的奇妙感受,令人永远难忘。毕竟,这是一种尤为需要默契与感情的艺术形式,它将孤独的独奏者联结起来,感受自我、他人之间和而不同的平衡及互动。
真正好的室内乐演奏需要深厚的音乐修养,但这不妨碍音乐爱好者的加入。早在200年前的欧洲,三五乐友茶余饭后抓起琴来便能一起演奏些什么———就像是好友间的一种倾诉,甚而可以是游戏。但对于当下中国的爱乐者,它还相对陌生。日前,上海音乐厅“Mini音乐节”邀请世界顶尖的“林肯中心室内乐协会”的九位音乐家,带来为期三天的音乐会与讲座,力图深入呈现这一艺术形式的发展脉络和迷人魅力。
九部作品涉及的乐器组合形式多达6种,音乐家们不仅尽力囊括19世纪至20世纪初德奥室内乐的重量级曲目,还试图勾勒其谱系关系。
三场音乐会最绝妙的安排,是分置首尾的贝多芬 《四重奏》 Op.130、“大赋格”Op.133和门德尔松 《八重奏》。Op.130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尾,林肯中心“艾舍尔弦乐四重奏”选择了纪念碑式的“大赋格”。此团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向心力,将贝多芬的恢弘建筑护在手中,一砖一瓦建立起来。大提琴布鲁克·斯佩尔兹特别出色,拥有磐石一般的稳定性,声部的交接、呼应、衬托、主导极为清晰。我曾认为欣赏贝多芬晚期弦四的最佳方式是带着耳机,把自己抛入寂静,独自面对艰涩音响,但是“艾舍尔”的“大赋格”改变了我的看法。这种纯粹精神的狂欢,不仅在声音中,也在音乐家的身体中。随着被强调的音头,连续的附点节奏,音乐家的头发开始因为激烈的音流而甩动,因为大把位而不得不来回晃动,这几乎成为一种身体的美学———预示着20世纪“新复杂主义”的身体美学,动人的不只是艰难的音乐,更是它所激发出拼尽一切克服艰难的能量。只有现场才会有这般双重的冲击。
门德尔松的 《八重奏》 作为第三场音乐会压轴,与首场的贝多芬呼应。音乐家们有意营造了一场时间的轮回:这两部作品均作于1825年左右,但前者几乎是乐圣晚期的绝笔之作,后者却完成于天才少年16岁的青春年华。16岁技巧就已如此纯熟,丝毫没有故作的少年老成,各种音色组合在古典主义式的平衡中欣然对话。细密声部之间无穷动般的交织,合作起来十分困难,但演奏一泻千里,忙中有序,让人大呼过瘾,尤其是第一小提琴肖恩·李的连跳弓与跳飞弓极其细腻、敏捷。有乐友评价:“曾听过八个现场的版本,这一场是最棒的。”
贝多芬与门德尔松曾被一些德国人放置于截然不同的位置。1937年,纳粹政府甚至将门德尔松伫立在莱比锡音乐厅前45年之久的雕像拆除。
乐团艺术总监大卫·芬克尔说:“你可以用水泥盖住草地,但是如果能耐心等候,就会看到草从水泥旁边长出来,音乐和艺术就是这样。即使被水泥覆盖着,音乐或人的感觉还是会长出来的,就像花草长出来一样。”如今,我们至少有机会在这些音乐家的带领下直面音乐,打破藩篱,感受本心。音乐的世界相互勾连又丰富多元,恰如室内乐的精神:和而不同。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