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年轻人似乎没有社区生活。上海有28.8%的户籍人口年龄在60岁及以上,也就是说每3个上海人中有将近1个老年人。去社区走走,得到的印象比数字夸张得多:小区活动室、健身苑、公共绿地,所见差不多全是中老年人。
年轻人在陆家嘴挤地铁,在淮海路逛街,在写字楼开夜车,在咖啡馆消磨时间,回到家关起门上网,发帖、潜水或者卖萌、自黑,反正生活里没有一处叫做“社区”的空间。
上海社区有明显的“老年适配”倾向,社区的运转方式更适应老年人的日常需求和话语体系,对年轻人则无能为力。社区工作者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很多人认为理想的社区应该有更合理的年龄结构,应该让年轻人参与社区生活。
老年人口比例高达30.5%的闸北区,提出了一个名为“青春社区”的动议,他们从200多个小区中选择了3家看上去最“青春”的,开始“寻找年轻人”,让年轻人参加社区活动,甚至参与一部分社区管理事务。事实证明,“潜水”的年轻人不是请不到社区,经过近一年有计划的营造,3个试点小区的年轻人活跃度提升不少。
仔细观察“青春社区”不难发现,社区的“青春适配”程度,要看青年人口比例、社区空间、活动样式等硬件,更要看社区的话语体系、公共生活和治理方式是否符合年轻人的价值观。
“第一婚盘”的全职妈妈团
年轻妈妈初次生养孩子的阶段,通常是社交机能的爆发期。比如周佳、曹皓静、崔华,3个住在彭浦镇阳城贵都小区的全职妈妈,各有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因为孩子,她们成了朋友。
阳城贵都有一支惹眼的“妈妈团”。这是2008年入住的商品房小区,被很多年轻人选来作为婚房,绝对是闸北“第一婚盘”的有力竞争者。新婚夫妇升级成爸妈之后,小区渐渐有了“育儿社交圈”。按照周佳她们的估计,现在小区里光全职妈妈就有几十人。
成为父母之前,年轻人不爱出门。周佳、曹皓静、崔华,一个留日海归、一个职业女性、一个电气工程师,原先也成天忙于工作,不知社区为何物。
“小孩一早一晚都要出去玩,总在社区碰到,家长之间就有了交集。”崔华发现,儿子所在的公立幼儿园,班里30多个孩子有14个是自己小区的,整个幼儿园有一半的孩子来自于阳城贵都。
妈妈团精力无限,常常组织活动,大部分时候是在小区里。曹皓静说,全职妈妈里有的是多才多艺的高知女性,有清华的、复旦的,有钢琴十级的、研究声乐的,有学日语的、学英文的,也有学画画的、搞物理的,她们总想把孩子们组织起来,在社区里轮流“开课”,省点请家教的费用,免得孩子为上兴趣班四处奔波,又让孩子和同龄人一起成长。
阳城贵都居民区的年轻书记王子太,去年5月从彭浦镇政府来到小区工作,发现这里和老小区很不一样,“上下班时段,老小区门口很冷清。这里全是进进出出的上班族。”去年“六一”前,居委会组织了一场亲子活动,给每个到场的小朋友送一只气球,“那天是工作日,能来的都是学龄前孩子,活动结束后一算,孩子们领走了七八十个气球!”
王子太对小区的人口结构和居民需求有了了解:想在阳城贵都寻找年轻人,跟着孩子走就对了。去年11月,他把一处占地110平方米的居委会用房开放给妈妈团,命名为“亲乐园”,让妈妈们按自己的想法去办活动。
妈妈们高兴坏了。活动场地是社区的稀缺资源,这个两室两厅的空间,原是小区的老年活动室之一。妈妈们对“亲乐园”的利用有说不完的点子,比如定期开展亲子集市,几个家庭联合起来“拼”私教等等。居委会跟“青春社区”的主推方闸北团区委商量,由后者邀请公益机构向小区“配送”了一期绘本阅读活动,第一次引介社会组织进社区的尝试大获成功,被孩子和家长的热烈追捧。
年轻人的“痛点”
按照闸北团区委的设想,“青春社区”大致是这样的:青年人口占比在30%以上,有青年参与社区活动,有青年活动场所,有活跃的青年团队和青年志愿者,有青年自我管理的组织。青年人群应当介入和参与社区治理。
在高速运转的城市中,青年们都在为生存和事业奔命,很难想象他们能有精力关注社区公共事务。青年人群难以“动员”,一直是社区工作者头疼的问题。
但这并不表示年轻人不期待优质的社区生活。比如阳城贵都的妈妈团很在意养宠问题,崔华说,小区里的不文明养宠现象很严重,一些狗主人任由宠物狗在小区排便,孩子们进公共绿地玩耍,经常踩到狗屎,有些居民遛狗时管束不严,容易吓到孩子,还发生过孩子在电梯里被狗咬的事。妈妈团向王子太提议,大家应该坐下来好好商议,为文明养宠做些努力。
她们希望小区多办敬老爱老、垃圾分类之类的主题活动,或者引进有趣的公益慈善机构,让她们带着孩子去参加公益活动。曹皓静坦言,在她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并不热衷社区事务和公益慈善。有了孩子,想法不一样了。“现在的小孩什么都不缺,就缺爱心教育,这部分东西光靠家庭和父母是给不了的。我们这代人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性,但现在我想和孩子一起成长为更好的人。”
如此种种,在闸北团区委书记马士威看来都是鼓励年轻人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契机,“社区不是没有年轻人,年轻人也不是主动要和社区绝缘。只是一直以来,我们的社区生活方式和社区治理方式没有切准他们的'痛点',比如年轻父母那种'一切为了孩子'的心情,在社区找不到落地之处。”
另一个“青春社区”艺康苑,用“民调”来切问年轻人的痛点所在。艺康苑是彭浦新村街道最早的商品房,建成于2000年,常住居民5400多人,18到45周岁的青年人口超过30%。所谓民调,当然不是给这30%的人挨个塞问卷--这种方式不可能得到年轻人的回应。
团区委和居委会在小区广场办了一场名叫“说出你的想法”的活动,广场摆满乐高玩具,随之展示30多项前期调研所得的青年兴趣清单,邀请前去玩耍的青年对最感兴趣的活动和服务“点赞”。此后,团区委在艺康苑找了50名青年去“世界咖啡屋”喝下午茶,用一场头脑风暴来征集大家最想参加的活动。
年轻人最喜欢什么?排在前几位的是:孩子、猫狗、运动、烘焙、绿植、各种拓展培训。于是艺康苑成立了几个青年自组织:以养宠为主题的“萌萌哒俱乐部”,以亲子生活为主题的“亲乐园”,以烘焙、阳台种植、插画、旗袍秀等兴趣爱好为主题的“快乐加油站”,以跑步等运动为主题的“运动达人秀”。艺康苑居民区书记张颐说:“自组织的成员不是我们凭空制造的,他们就生活在小区里。我们只是用他们感兴趣的活动把他们吸引到了社区。”
闸北区团区委、彭浦新村街道团委和艺康苑党总支、居委会、业委会几番商量,把小区两个老年活动室之一改成青年活动场所,让年轻人和老人错时使用:工作日的下午2到4点,老年合唱队在活动室练歌,周五晚上和双休日,老人们主动给年轻人腾地方。活动室的装修设计承包给了小区的5个青年家庭,日常维护和管理则由28名青年志愿者“轮值”。
玩着说着把事儿给办了
年轻人中有很多“夜跑族”,习惯在天黑之后跑步锻炼,艺康苑也有一支“荧光夜跑团”,他们有个QQ群,过去常在群里三三两两相约跑步。组建夜跑团之后,全团成员每周举行一次集体夜跑,二十多人手拿荧光棒,颇有阵势,把一些常年闭门不出的居民也吸引到了队伍中。
居委会觉得夜跑团不光可以“造势”,还能做点“随手公益”,比如治安巡逻。
艺康苑是个很特别的楼盘,它位于共和新路保德路上,以高压线为界,三分之二在闸北地界内,三分之一属于宝山。两地共用一套业委会、一个物业公司,但是各有一个居委会。两区交界地带,治安压力大,入室盗窃率高。居委会与夜跑团商量,跑步时顺带把小区给巡逻了,大家欣然接受。
“萌萌哒俱乐部”也是在嘻嘻哈哈中把小区的养宠规则给建立了起来。去年初,20名宠物主参与到俱乐部里,由44岁的居委会成员张朝晖带着,开宠物主沙龙,办“狗狗运动会”,交流心得、分享经验,探讨遛狗规则,签订文明养宠倡议书。一年来,居委会接到的养宠投诉量明显下降。张颐告诉记者,因为年轻人的活跃,最近有几家企业找到艺康苑,提出可以合作办活动,“社区管理需要很多方面的投入,比如场地、资金、人力,不可能总靠政府财政。如果社区足够有活力,可以吸引社会资源的投入。”
“凡事首先要好玩,做正事也要好玩,最好能玩着玩着就把事情给办好了,这也算现在青年的一种价值观吧。”马士威告诉记者,团区委想找更多“会玩”的公益机构,向“青春社区”配送年轻人喜欢的公益服务。
值得注意的是,几个“青春社区”试点居委会的书记都是闸北区“班长工程”的成员。2012年,闸北区开始从机关、事业单位选派优秀青年干部到居民区担任党组织书记或见习书记,想通过年轻力量的注入,改变居委会过于老化的年龄结构。“年轻的居民区书记对青年事务有更多的热情和接受度,他们的价值观和思维状态和小区的年轻人完全合拍。这非常有助于我们开展社区的年轻化尝试。”马士威说。
■文汇报记者 钱蓓
(本文图片由闸北团区委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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