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误读的报告
时间跨过了春节。
摸底调查数据过年前就出来了,只是于海一直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他怕被误读。
看着田子坊慢慢成长,一直在沸沸扬扬的争论中跌宕起伏。田子坊成了他的一个情结。
“这次下决心摸底式调研,我希望对各方都能有一个参考。我们不是想针对谁,或者指责谁,都不是。我们抱着最大的善意和期待,希望各方最终能朝一个好的方向去使力。”他反复强调。
此次走访,课题组记录了田子坊内586家商铺,整理出店铺的详细目录,获取了店铺名、位置、业态、经营时间及雇佣人数等基本信息。还随机抽取了48家店铺,进行结构性访谈。
问卷数据证实了外界此前的一些感受。
首先是业态走向:同质化与低端化趋势明显。曾经的田子坊,半数以上是文化创意店。这一次数据证实,文创店比例仅有2.08%。服装店成为大头,占22.92%,其次是手工艺品和餐饮业。
第二是经营状况:游客多顾客少。节假日的两三千人,大部分是游客,大多只逛不买。盈利的店铺占27.08%,也就是四分之一左右。
第三是租金确实高,并且店铺流转很快。60平方米的房子月租可以达到4万元一个月。店铺的租约有半数都在1年及以下,租约5年以上的店铺只有18.75%。目前连续经营2年以上的店铺占64.58%,20%以上的店铺经营时间不足1年。
第四是经营环境。68.75%的店主在经营遇到问题时选择自己解决,16.67%的店主会寻求管委会的帮助。
关于未来,56.25%的商户正在斟酌第二年是否继续留在田子坊,27.08%的店主准备维持现状。
报告总结中,有一点出乎意外。
“田子坊依然具有很强的吸引力。至今还吸引着大批高学历者与外来者。”于海说。
报告显示,79.17%的店主来自外省,本科及以上学历超过一半。
尽管房租高昂,但他们就是喜欢田子坊的文化氛围,喜欢那些保留着老上海味道的建筑和弄堂构成的迷宫。田子坊在他们心中,依然是一个充满机遇,实现梦想的地方。
◇对话◇
一场社区复兴的试验
上海观察:上海有那么多创意文化园区,您为什么偏偏选择研究田子坊?
于海:因为独特性。上世纪90年代,里弄早已拥挤不堪,多数上海居民急于逃离石库门,旧区改造,在某种意义上确实顺应了当时社会的普遍愿望。
然而新天地的出现让上海人大吃一惊,石库门原来可以这样好看,还可以实现商业价值;类似的还有思南公馆。这两个案例里都有实力强的开发商,这也成为城市更新的主导模式。
这个模式是:旧里更新了,商业和时尚也热闹了,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没有了。
对比主流模式,田子坊没有资金投入,只有文化注入;没有土地开发,只有文化资源的挖掘;没有居民迁移,却有城市形态的更新。这是2006年9月11日《人民日报》对田子坊的评价。而我称之为社区复兴。
上海观察:但田子坊的草根模式走到今天,似乎受到越来越多的诟病,您怎么看?
于海:今天的田子坊当然有它的问题,因过热而带高的租金正在危及文创性和社区性。
但我仍然喜欢田子坊。30年来我们有城市更新,但缺社区复兴。我们获得了物理的舒适性,但失落了邻里的互动性。在一个什么尺度都变大的物理空间里,今天的人更需要一个亲切的可以交流的社会空间。
◇手记◇
需要的不只是尔冬强们
田子坊是个“奇葩”。
一个市井生活里鲜活的上海是什么样,似乎只有在田子坊可以捕捉到蛛丝马迹。
尽管它同样可能不是真的上海情趣。但只要走进去,走在那些低低矮矮的上海屋檐下,在石库门的半明半暗里穿行,你就仿佛可以听到这座城市的文化诉说。
有家糖果店,外墙的“水管”里,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果。有家咖啡馆,把各种啤酒瓶盖子密密麻麻钉满了砖墙。还有店铺的遮阳罩,上面画着中国古诗词。
每一处拐角,都难以预料接下来是何种风景。
印象深的是一条小弄堂,利用两旁的树,挂上两排五颜六色的油纸伞。透亮的色彩,过滤着天空射下的光,重新描绘着这片沧桑的老建筑。
店家们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不约而同保留了老房的历史特质,如斑驳的墙砖、陡峭的楼梯、划满痕迹的木门,并将这种空间特质,转化为商业价值。
就连居民也直觉地感受到屋子的美———据说每当店家把破屋装修得很有腔调后,居民就会涨租金。
有人觉得,即使田子坊里的东西落俗了,但建筑在,它的魅力就在。
但细想又不对,如果没有生龙活虎的店家,田子坊的老房子不会如今天这般有趣,它们只能是一排光秃秃的砖瓦,好看不到哪里去。
当历史街区随着时间风化,人与人的相遇显得尤为可贵。空间地理学者哈维曾说,一个有魅力的空间,“土地、地底、空中、甚至光线,都能纳入生产力与产物中”。
而田子坊,诚如于海所言:“它需要的不只是石库门和尔冬强们,更需要领导者和痴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