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代诗人刘禹锡,我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少年时代曾读过他的《竹枝词》《乌衣巷》,也能背诵一些他的名诗,但对他的生平事迹,却一无所知。
后来进大学读研究生,专攻唐诗,指导教师万云骏是吴梅的弟子,精于诗赋、词曲,指定我们重点读两部书,一部是《史记》,一部便是《刘禹锡集》。自此,我对刘禹锡的生平事迹、文学作品和成就地位,才算是有了比较系统的了解与认识。毕业论文《试论刘禹锡在唐诗中的地位》在《文艺论丛》发表以后,三十多年来,我对刘禹锡的研究一直没有停止过,先后又发表了《刘禹锡〈竹枝词〉的音调、形式、内容和影响》《杜甫与刘禹锡》《刘禹锡著作考评》《刘禹锡诗中的哲理》《刘禹锡的七律》《刘禹锡的五律》等一系列论文,共约二十篇。与此同时,我还从各种古籍文献中广泛搜集有关刘禹锡的资料,共积累了四十余万字。
在对刘禹锡资料的搜集和研究过程中,我对他的个性和为人似乎有了更多的了解。说心里话,同样是唐代的著名诗人,我喜欢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杜牧更甚于刘禹锡。这倒并不是我的性格与他很不相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太傲,容易得罪人,有时还太偏执,不像白居易那样随和,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同时又不失正直。他仅凭自己的才学赢得了在朝中和文人圈子里的地位,个性与柳宗元相近,但恐怕还要犟一些。《旧唐书·刘禹锡传》说他“既任喜怒凌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其名”,又说他“恃才褊心”,这都是指他恃才任性、疾恶如仇和盛气凌人的一面而言的。
不过,说刘禹锡“恃才”,也没冤枉他,因为他性格中的确有恃才自傲的地方;但说他“褊心”,却似乎有点冤枉了他,因为他毕竟与弹劾过他的政敌窦群重归于好,晚年又与白居易诗词唱和,趣味相投,如果他心胸狭隘,就很难做到这些,也很难与白居易如此交好。
也许正是由于他这种倔强固执、不轻易服输的诗人个性,才使他一生“久落魄”,长期贬谪为外官,被朝廷抛掷于巴山楚水、南蛮荒凉之地达二十三年之久。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刘禹锡的性格上尽管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但他身上也有一些优秀的闪光点长久地吸引着我:他的正直,对事业的执着,对真理的追求,对朋友的忠贞和真诚,对父母的孝敬,对家庭的责任,对国事的关心和对人民的深切同情,为官的清廉,达观有为的人生态度,还有他那灿烂的才华,渊博的学识,俊逸的诗句和典丽的文章……
平心而论,他的《竹枝词》清新活泼,含思宛转,在唐代真可以说是独步一时的,而他那些著名的怀古律绝,声调苍凉,寄慨深沉,也足以堪称绝唱……
也正因为这些原因,三十余年来,我一边研究刘禹锡,一边也对他始终怀着一种非常矛盾而复杂的心态:一方面,我钦佩他的才华,佩服他的骨气和正直;另一方面,我又为他的自傲偏执、疾恶如仇所造成的曲折人生而深感惋惜,对他的怀才不遇深表同情。在他身上,我始终有一种历史的感慨和遗憾,或者说,是对历史的一种感慨和遗憾。这种遗憾一部分是由历史所造成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由刘禹锡的个人性格造成的。
然而,不管刘禹锡的个人性格如何,与自己的性格同或不同,喜欢他或不喜欢他,作为一个历史人物,作为唐代一位有影响有成就的著名诗人、散文家和哲学家,刘禹锡仍是有一定的研究价值的。就我本人来说,从读研究生起就开始研究他的作品,一直延续至今,这就注定了我与他的缘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研究刘禹锡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正因为如此,长期以来,我一直想写一部刘禹锡传。但究竟如何写,却始终翻来覆去把握不定。最初总想恢复历史的原貌,写出一个完整、客观、真实的刘禹锡,但随着阅历和对历史的理解加深,感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时下十分流行的“戏说”,添油加醋,凭空臆造,对此我也实在不敢恭维。在写人物传记方面,我比较欣赏法国传记大师莫洛亚的作品,也曾留心过他的一些笔法和处理方式。他是学历史出身,写过许多历史著作,懂得尊重历史,但他写的多半都是近现代人物,我写徐志摩传尚可参照,但刘禹锡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人物,年久代遥,整个社会生活背景和文化环境与我们今天完全不同,很难把握,更不能以我们今人的生活观念去随意推测,否则稍不留神,就会出洋相,闹笑话。
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我决定还是采用一种尊重历史的态度,以文学的语言来写出刘禹锡一生的主要活动。所谓尊重历史,就是在现有各种历史文献记载的基础上,加以慎重的考察梳理,尽可能如实地再现刘禹锡及其所生活的时代,绝不无中生有,胡编乱造;所谓以文学的语言,就是注意到文字的生动性和可读性,但绝不乱加发挥,离谱走神。不切实际地任意褒扬或贬抑一个人,都是对历史不负责任的一种表现,也会降低一本书的价值。
想写刘禹锡传,是我久许的夙愿,也一直视为自己此生定要完成的一个任务。书成之后,曾先后得到马祝恺、杨秀丽二位女士的鼓励及洪本健、陈如江二位专家的支持,并获得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的资助。在此,谨向马祝恺、杨秀丽、洪本健、陈如江、吴兴海,以及使我获得基金资助的所有工作者表示衷心的感谢!
书中如有错漏和不当之处,欢迎各方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