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阿涅斯·瓦尔达获得第6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荣誉金棕榈奖
2012年,“瓦尔达创作回顾展”在北京、武汉和上海巡回展映,带来了“新浪潮祖母”、法国导演阿涅斯·瓦尔达的8部代表作,也让此地观众第一次有机会欣赏到她1957年第一次来中国时拍摄的照片,以及她近10年来创作的装置艺术作品。84岁的阿涅斯·瓦尔达又一次来到上海,蘑菇头的老太太一如既往的风趣:“都说猫有九命,我却只有三种生命——从摄影师入行,拍了些电影,这些年尝试装置艺术。”这个被小孙子亲昵地称呼“朋克奶奶”的老人家,以童真未泯的欢喜神情告诉我们,她喜欢卢卡斯,喜欢《星球大战》,因为,“他在电影里创造了一个世界。”其实,她的电影何尝不也是这样?
“哦,我这一辈子都没机会拍《泰坦尼克号》这样的大片。”彼时84岁的瓦尔达说这话是开个善意的玩笑,这个风趣的老太太不像她的老朋友戈达尔或里维特那么刻薄。她说,好莱坞也可以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偏偏她不喜欢:“《教父》是科波拉拍很用心完成的作品,但我不明白,让一群人杀来杀去,你背叛我,我报复你,有什么意思呢?”
听上去仍然是一句发牢骚的玩笑话,可她脸上换了较真的表情,这是她一辈子特立独行地拍电影坚持的信念了:自26岁拍《短岬村》,在近60年的时间里,她拍电影是为了生命中的爱与善,光与暖。
那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是个散发着暖洋洋温度的老祖母,本已满头白发的她,把蘑菇头的下半部分染成巧克力色,远看就像香草酱浇在巧克力冰淇淋上。“小孙子说我是朋克奶奶,我很欢喜,我可不想做一个满头白发的严肃奶奶。”她长得矮小,因为年纪大了发福得厉害,喜欢穿颜色明丽的裙装,挎着从跳蚤市场淘来的五颜六色的手工小背包,看着格外喜气,“因为我又矮又胖,有人叫我‘土豆女士’,那也挺好,我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小丑的样子,不介意被笑话,我希望自己是个欢乐的人,也能给人们带来些欢乐。”
欢乐是为了抵御存在本身的荒诞炎凉。“我居住在电影里,拍电影,我拥有整个世界。”她并不是一个逃避主义者,只是她坚持,电影能重塑现实,电影是抵抗生活的堤坝。克莱奥(《五点到七点的克莱奥》)在和恐惧的对峙中,拒绝做被凝视的样板,从他人要求她扮演的角色里出走。保琳和苏珊(《一个唱,一个不唱》)各自经历出走和放逐,身体和自我相继苏醒,用各自的人生验证着波伏娃说过的“女人不是生来是女人,而是被社会塑造成女人。”即便是在路上迷失以后死去的蒙娜(《流浪女》),仍然会有两个孤独灵魂偶然的靠近与温暖,纵然结局悲凉,瓦尔达说,这个“无因反叛”的姑娘不是受害者,因为自由与尘土同在。
她是那么关心身体和尘土,迷恋米勒画笔下的拾穗者——那些卑微而有尊严地活着的人们,感恩于土地的每一分馈赠。在世纪交迭的美丽新世界里,她拍这个时代的《拾穗者》,拍摄她所见到的那些用他人丢弃的东西生存的拾荒群体,同情升华成哀切的沉思:在发达资本的环境里,人们过度消费,过度丢弃,我们还可以珍惜什么?
大多数时候她是个措辞温和的女人,唯独会严厉地谴责资本扩张和消费泛滥:“我恨名牌,全球化让这些品牌像传染病似的传到全世界,它们把每个城市都变成一个模样!看到大都会里千篇一律的LV和Gucci,我会很困惑,我到底是在哪儿呢?”
1957年,她作为法国访华代表团的摄影师来到中国,“那年我29岁,独自背着大包在中国走了两个月,从北方干燥的平原到南方潮湿的稻田,从重庆沿江一路向东来到上海,我看到自己和身边的中国人一样,负重走在这片土地上,就觉得很踏实很亲切。”
55年前她离开时,海运了几大箱子的纪念品回法国,有皮影,京剧脸谱,《西游记》小人书,布鞋,还有给女儿的虎头帽。她如此迷恋日常的物品:“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细节给了我无限灵感。”她在田垄里捡起一只长得不规则而被丢弃的土豆,它长成爱心的形状,“看着它,我心里涌起强烈的暖意,天地间万物都有灵气,连土豆都能长成爱的模样。”她关心土豆这种平民的食物,是对生命本身的关切,土豆干枯发蔫以后又发出嫩芽,成为清晰的隐喻,生命轮回不息,死亡的意象最终指向新生。
她把自己定位成物质泛滥的消费社会中的“拾荒者”,把目光对准被抛弃被遗忘的人与事物,在拾荒中透析生命的乐趣。她曾在街头捡回一只没有指针的时钟,把它和她喜欢的猫咪玩偶一起放在朝阳的窗台上,这成了《拾穗者》里最动人的一幕:打捞记忆的残片,打捞生命中的片羽,是为了对抗永恒流逝的时间。在《阿涅斯的海滩》里,她好几次提起puzzle这个词,在法语里,这是“拼图”的意思,她做摄影师,她拍电影,她年过古稀后涉足装置艺术,她的人生和创作成了一幅巨大的拼贴画——有关收集与保存爱。电影《南特的雅戈》放映结束后,这个一直乐呵的老太太在众人面前落了泪,《南特的雅戈》是试图保存爱而拍摄的电影:保存南特的男孩雅克·德米对电影的热爱,保存阿涅斯·瓦尔达对雅克·德米的爱,“爱电影就是爱雅克,爱绘画,爱收集,爱拼图,最后,还是爱雅克。”
《拾穗者》的最后,她去造访一座偏远小城的博物馆,因为那里藏着一幅她喜爱的《暴风雨中的拾穗者》,那个画面,是她人生的信念。
阿涅斯·瓦尔达主要作品
《阿涅斯的海滩》2008
“我的人生是一片海滩。”《阿涅斯的海滩》是瓦尔达的自传体纪录片,她在即将迈入八十岁时,制作了这部电影,以此追忆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们,以及深刻影响过她的艺术作品,她说:“是与我相遇、与我发生交集的人们造就了我,是一切让我刻骨铭心的作品造就了我,《海滩》是关于他们的。”
《拾穗者》2000
《拾穗者》完成于千禧年来临之际,是瓦尔达对这个过度消费的时代的反思,当整个社会忙于丢弃时,她以理解的深情站在拾荒者的一边:“他们不是受害者,能够利用剩余的东西生存,这是以一种聪明的方式谈论社会。”
《南特的雅戈》1991
雅克·德米在病床上写下回忆童年的文字,那时他已无力执导一部电影,所以瓦尔达接过了这部作品。《南特的雅戈》是关于一个女人对相伴她32年的男人的爱,也是关于一个孩子对电影的爱,它讲述德米的童年,讲述对电影的热爱与渴望。
《流浪女》1985
女主角蒙娜对一切说“不”,她拒绝了整个社会,沦陷于孤独,最终因为无法对话而死去。尽管喜欢“在路上”的感觉,但瓦尔达很清醒地明白,一个持续说“不”的人,他们选择的路的尽头只有虚无和毁灭。而《流浪女》中她更流露了悲悯:我们能否帮助那些对我们说“不”的人?(本片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一个唱,一个不唱》1977
描述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子15年的友谊和她们各自的经历,两条交错的女性成长道路,验证着西蒙娜·波伏娃的名言:“女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她们是后天被塑造成女人。”
《幸福》1965
瓦尔达极为大胆地用色彩表情达意,以克制的口吻呈现一部情感的悲剧,讲述一个男人同时爱着两个女人,导演对人性和爱情做了深沉的探测。
《五点到七点的克莱奥》1962
1960年代的巴黎,瓦尔达观察当时巴黎的集体心境,是恐惧。她把戏剧时间浓缩到一个半小时,用镜头追踪一个女人对癌症的恐惧:克莱奥在等待检查报告的一个半小时。真实的时间,真实的地理空间,一个女人和她的恐惧,构成了这部新浪潮的女性主义代表作。
编辑制作:王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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