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王光复的家族书香世代,是天津望族,他的妹妹王光美女士是刘少奇的妻子。1943年,王光复被派往中美空军混合团三大队七中队,奔赴抗日前线,圆满完成七十五次抗战任务,歼日机八架半,是混合团的王牌飞行员,也是最著名的飞虎英雄之一。
▲自左至右依次为王光杰、王光复、王光英、王光美
2005年9月3日,受邀参加中国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会并发表讲话,被授予抗战纪念章,2008年7月病逝,享年92岁。本文节选自著名历史学家禤福辉、夏沛然先生2002年采访王光复的录音整理资料。
血洗荆门
在两年血战中我执行了75次任务,飞遍了祖国大地,先后击落日机八架半,其中1944年10月27日荆门扫荡日机一役我感到最为自豪。 当时空军为了激励士气,规定击落一架敌机可领奖金一万元,只是,那时通货膨胀很厉害,奖金辗转发下,拿到时一万元只能买两条香烟而已。不过,当时大家只求打垮日本,一则还没有结婚,二则整天泡在机场里,金钱实在没有多大意义,因此都毫不在意。
▲1943年王光复摄于印度拉卡拉奇马利尔空军基地
10月27日执行任务时由中队长瑞德少校领队,带领16架P-40攻击汉口。瑞德为人正直,和蔼可亲,而且做事认真,很得同袍的爱戴。当日从梁山出发,目的是攻击汉口至蒲圻的平汉路交通线,在那里摧毁了一列有十五节车厢的火车。由于天气变坏,云雾浓密,逼得返航。
▲中国空军基地
途经荆门机场,看见一群日本战斗机正在掩护轰炸机群降落,完全不知道P-40已经近在咫尺,大家非常高兴,马上展开攻击。我一马当先,摧毁一架轰炸机、两架战斗机,稍后又击落另一架战斗机。原以为有一天打下四架飞机的辉煌战绩,但是,后来情报官从照相鉴定,认为最后一架是与帕克斯顿中尉(1st Lt. Heyward Paxton)一同打下的,因此,当天的战绩只算三架半。
▲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的中国飞行员
血洗荆门一役打得非常漂亮,我们一举击落五架轻型轰炸机,十一架单座驱逐机,另击毁地面停放的四架轻型轰炸机。从此日人闻风丧胆,轻易不敢出战了。
那时帕克斯顿刚到三大队不久,我奉命尽量照顾这位初出茅庐的师弟。自荆门一役后,帕克斯顿成为我的好友,他十多年后到台湾时,一下飞机便直奔我家,昔日老搭档,感情很深。瑞德队长与我也很要好,彼此合作无间,惺惺相惜。1944年底瑞德升任三大队大队长,升职不久,奉命掩护前往汉口轰炸的B-25机群。瑞德当仁不让,一马当先,抢着执行任务,带领多架P-40出战。
▲地勤人员在维护飞虎队的飞机
回航时天色已经很晚,刚好梁山基地有日机来袭,挂起三个警报球,由于灯火管制,机场一片漆黑,无法降落。只好飞往白市驿,但是那里天气极差,也不能下降;于是再飞回梁山,可是这时汽油已尽,与瑞德一起执行任务的三人都急忙跳伞求生,安全着地,但是瑞德跳伞时可能失误,落地后头颅破裂,不幸身亡,为抗日大业壮烈牺牲。“将军一去,大树飘零”,使人扼腕三叹。
在新年来临前,我奉命驾驶新到的P-51攻击上海江湾机场,挂了下油箱自老河口起飞,在目标区上空曾与日本战斗机短暂接触,但没有缠斗,我方毫无损失,安然返航。老河口到上海相当遥远,往返超过七小时,是抗战期间最长的一次任务。
轰炸汉口
三大队在1944年底决定再往东移,改驻湖北老河口。这时日军的攻势非常凌厉,全国形势极端严峻。第一批20架最新式的P-51C野马式驱逐机刚由五十一大队送来,首先分给三大队七中队和十六中队(后者隶属十四航空队五十一驱逐大队),以便展开更猛烈的战斗,防止敌人向大后方猛攻。这时的P-51C 不仅速度较快,而且航程更远,大概可以飞900哩,后来较新式的更可到达1000哩左右,足以对日军产生极大威慑。1945年元旦托马斯·雷诺兹少校(Major Thomas Reynolds)走马上任,接替瑞德少校,担任七中队美方队长,决定采取更大胆的策略,频频向日军发动大规模攻击,对敌人产生极大冲击。
▲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的中国飞行员
汉口是日军极端重要的交通枢纽,因此是混合团的首要军事目标,经常调派战机前往扫荡。规模最大的出击,要算1944年12月18日十四航空队策划的行动。整个混合团各中队全员参与,空巢而出,并且由十四航空队派出B-24重型轰炸机,由大批P-40护航,日夜不停地分批出动,猛轰汉口的机场、铁路、仓库和其他目标,使敌人受到重大损失。大家都全力以赴,表现不俗,二十六中队乔无遏中尉的成绩尤其骄人。
▲王光复经常驾驶的P40飞机
1945年1月战绩辉煌,由于天气很好,七中队执行了47次任务,而且战绩骄人,创下有史以来最辉煌的一页。1月初七中队在雷诺兹少校的策划下,在1月5日、6日和14日先后三次对汉口发动大规模攻击,三天内击毁日机71架,击伤57架,大获全胜,使日军元气大伤。
1月5日第一次出击时由七中队、八中队、十六中队和三十二中队共同派出31架P-40 和P-51,浩浩荡荡,飞往武汉,主要以汉口和武昌的机场为目标。雷诺兹少校率领8架P-40,一马当先,长驱直入,来回两次以杀伤炸弹轰击汉口机场,另由4架P-40扫荡武昌机场,我随帕斯顿中尉(Heyward Paxton)和谭鲲上尉率领5架P-51和4架 P-40负责高空掩护,遭遇三四十架日机迎击,在高空爆发一场恶斗。同时地面炮火也十分猛烈,但是,我们不顾一切,投下大量杀伤炸弹,稍后高射炮火就渐渐减弱了。
▲接受飞虎队训练的中国飞行员
这次任务胜利完成,结果在空中摧毁敌机39架,在地面摧毁26架。雷诺兹少校成绩最佳,在空中击毁轻型轰炸机两架、单座驱逐机三架、双座驱逐机一架,击伤轻型轰炸机一架、单座驱逐机一架;叶望飞击毁单座驱逐机两架;王启元击毁轻型轰炸机一架、击伤双座驱逐机一架、单座驱逐机一架;我击毁轻型轰炸机一架、击伤双座驱逐机一架。这天收获甚丰,大家喜出望外。当天地面炮火十分猛烈,就像放焰火一样。我的飞机弹痕累累,幸亏没有击中要害,安全降落老河口基地。
不过,我们也有相当损失。八中队的陈华熏和三十二中队的宁世荣在汉口被敌军击中,跳伞逃生,不幸被日军俘虏,后来都惨遭杀害。谭鲲(三十二中队)也被击落,幸而安全脱险,返回基地。七中队的佩雷卡中尉(1st Lt. Perelka)在汉口机场以西遭遇4架敌机,马上对敌射击,击中其中一架,但是他也被敌机击中,情况很糟,马上掉头回航。但是飞机已失去控制,只好在途中跳伞逃生,幸而距老河口不远,有惊无险,过了两天就安全返回基地。
▲战机编队飞过天空
第二天(1月6日)再次攻击汉口,仍由雷诺兹少校率领,派出5架 P-51和19架P-40,遭遇的敌机不多,只有四架前来拦截,其中两架看见P-51后,竟然不知去向,逃去无踪,另一架也落荒而逃,还有一架被我们包围,终于击落。可是地面炮火极端猛烈,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雷诺兹少校依然身先士卒,率领三四架P-40,前后三次以杀伤炸弹攻击汉口机场。我奉命跟随雷诺兹少校出击,共同进退。在汉口机场上空,先后击中轻型轰炸机四架、单座驱逐机两架,看见全都冒烟了,但是,竟然没有起火燃烧,因此记录上只列击伤六架。法兰克·克鲁普上尉(Capt. Frank Klump)专门负责攻击武昌机场,帕克斯顿中尉则带领5架P-51作高空掩护。
叶望飞正要投弹时,一颗子弹把他的衣领打穿了一个洞。于是立刻回航,他的僚机也跟随返回老河口基地。不过,这次的收获也不错,大伙击毁日机九架,击伤十三架。雷诺兹少校仍然保持最高纪录,击毁轻型轰炸机两架、单座驱逐机两架,击伤轻型轰炸机一架、双座驱逐机四架。
王启元中尉回航时有点失误,越过了机场,结果在50哩外撞毁。幸亏他没事,但飞机报销了。
天气渐渐变坏,有好几天不能起飞,第三次出击汉口要到14日才能实现,可惜我无缘参加。
稍后我们发现,敌人的地面攻势十分猛烈,单靠空军的优势已无法扭转乾坤。
一滴汽油一滴血
1945年3月23日我带领赵立品和徐思义,装上250磅炸弹,从老河口起飞,在河南中部的平汉路以西、许昌附近的舞阳执行巡逻任务,展开地面搜索,发现有日军的辎重车队南下,于是马上打开电门(保险门),调好瞄准镜,占据有利地位,准备强行拦截。当时决定分头进行,一架飞机负责高空掩护,我带领另一架僚机,低飞到一千呎左右,准备攻击。
不料飞机突然被地面炮火击中,我腿部受伤,血流如注,马上告知僚机,并把飞机拉高,上爬到了三千呎,立刻投弹。但是,飞机爬高后,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僚机问:“队长,你怎么了?”我极力保持镇定,立即把油门加满,拼命往上冲,但是,飞机失速,反而向下俯冲,头部充血,情况危急,飞机差点着地了。我心里明白:这次可能完了。然而,拼命把飞机再拉起来,在上空盘旋约十分钟,开始看见眼前的东西了,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于是把受伤的消息告诉同僚,请他们先飞回去。但是,大伙不肯,围绕着我,护送回去,不久在老河口基地降落,得以大难不死。
▲2005年王光复在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会上发言
从飞机爬出来后,腿上红肿起来,不能走动,医护人员立刻前来抢救。经美国医官检查后,马上派出一架C-47专机,亲自把我送往重庆,住进歌乐山医院。医生立即为我开刀,把子弹取出,发现只是一颗高射机关枪小弹头,并无大碍。手术后护士拿出两块夹板,把腿包扎好,要我在医院休息两个星期。
当时的名记者刘毅夫在报上详细报道,大书特书,誉为“一滴汽油一滴血”的抗日英雄,马上引起人们注意,前来医院慰问的人络绎不绝,非常风光。邻近病房的老头儿也赶紧把鸡汤送来,护士小姐把我团团围住,殷勤侍候。更难得的是,许多老百姓看报后,纷纷跑到医院慰问,送吃送喝,十多天不断,非常感人,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飞虎队队员奔赴战场
但是,我刚出院,即奉命带十多人去印度,负责接收P-51型新飞机。大概因为我1月中也去过印度,负责接收新机,驾轻就熟吧。这次我还把拐杖带去,在印度经医官检查,证实受伤的那条腿已经慢慢痊愈,才高兴地丢了拐杖,然后带领同袍把16架飞机带回来。这批飞机是最新的P-51D和P-51E,性能远比P-40优越,马力较大,航程较远,设备更佳。飞机都漆上鲨鱼头,飞行员还涂上名字,我常用的飞机漆上“太公令”三字。
在抗战结束前半年,大概是1945年3月下旬,七中队发生了极端不幸的事件。中队长叶望飞奉命出任务,立即装上500磅炸弹,挂了下油箱,准备起飞。但是,飞机升空不久,可能因为发动机马力不够,无力继续爬升,情况危急,他只好紧急降落,飞机降落时在地上打滚,结果不幸身亡。3月22日司令部任命我接替他的遗缺,担任七中队队长,这时徐华江也晋升三大队的大队长。
1945年3月底,我们不得不忍痛放弃老河口基地,硬着心肠纵火焚烧停在机场待修的几架飞机,然后七中队就转驻安康。
是年8月抗战胜利,芷江受降,三大队奉命自安康调往上海,稍后改驻徐州。 这时国共已初步进入和谈状态,8月20日美国人就拉队回国了,中美空军混合团也在9月正式撤销,中方人员恢复从前的编制,返回中国空军原来单位,中美合作抗日的篇章从此结束。
作者:王光复 (原文整理:禤福辉 夏沛然)
编辑: 卫中
责任编辑:邢晓芳
摘自《档案春秋》(ID:dacqbjb)
*文汇特约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