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春季的北京电视节目交易会日前落幕。春推会本该是国产电视剧制作的风向标之一,却因行内大腕相继“开炮”而成了“吐槽大会”。
著名导演郑晓龙先发言:“去年一年拍16000集电视剧,播出8000多集,有一半完全浪费。”金牌制作人侯鸿亮接着表达自己对电视剧盲目追逐大明星的看法:“拍一部戏,首要考虑的是好演员,如这演员是明星,那是锦上添花,若单纯只是明星,不见得是好事。”中国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会长高满堂的疾呼更显沉重:“韩剧对中国电视剧影响非常大。但韩剧中人物角色和社会角色是分裂的,我们这些亡命之徒却为了追逐资本利益,对其非常推崇,所以我再次呼吁所有影视制作者在面对市场时坚守自己,给自己留点良知。”
3位业界响当当的人物,恰好点出中国电视剧当前的行业困境,或曰乱象~~~半数剧集压仓,产能严重过剩;天价片酬频现,电视台“唯脸蛋论”;现实观照缺失,古装玄幻、古装偶像、青春爱情题材泛滥,电视剧成了娱乐性大于思想内涵的商品。乱象当前,市场成为制播两端不约而同的挡箭牌,但始作俑者真是市场吗? 或许,三重困境的恶性循环中,或许,集体使命感缺位才是根本。
乱象一:年年看旧剧,半数新剧束之高阁
电视剧供大于求早已是老生常谈。新世纪初到2012年,被剧评人李星文称为“中国电视剧的自由竞争年代”,其间,遍地英雄下夕烟,近5000家制片公司参与中国电视剧的大生产。直到2012年,年产剧集达17000余集,触及天花板。此时,相关部门一边调控产量,一边收紧发行许可证。这些年来,虽年产2万集的大关从未失守,可年年有半数剧集被束之高阁却是沉疴宿疾。春推会首日,李星文发现,“旧剧不少”,推介的700多部剧中,老面孔超一半。
2015年荧屏上,2012年出品、2013年出品的隔年货不在少数,且其中实力派演员与偶像艺人的作品兼而有之。吴秀波、陶虹、姜武出演的 《乱世书香》 拍摄于2012年,出品于2013年,却在2015年年底才在湖北和山西两家卫视首播;佟大为领衔的 《我的宝贝》 也是2013年出品,去年才在江苏卫视播出;即便有唐嫣、黄宗泽、孙艺洲这些看似人气火热的偶像艺人参演,爱情剧《长在面包树上的女人》也从2012年被拖到了2015年年底。事实上,整个2015年能在出品半年内就登上一线卫视荧屏的新鲜剧目也就《老农民》《平凡的世界》《伪装者》《琅琊榜》《花千骨》等为数不多的几部。
正因库存严重,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从去年起将“一剧四星”改为“一剧两星”,意欲通过限制单部剧集的首播平台而增加总播出量。无奈,产能过剩的雪球滚了多年,说去就去谈何容易。不少卫视甚至拿出“1.5轮跟播”这种“创新”模式,大打政策的擦边球。究其原因,李星文认为,“行业‘钱景浩荡’让人心旌荡漾,前赴后继”。集齐大明星、大导演、大公司等优势资源的精品剧仍是千军万马里的稀缺品,在广告投放的重压下,电视台为保险起见,竞逐热剧便是首选。
乱象二:明星片酬不合理虚高,与资本疯狂共舞
春推会上有个被说烂的段子:某电视台购销人员询问制片公司有何推荐,不等对方接口,购销人员附加一句:“谁演的?”发行圈内还有“PPT之神”的专有名词,意思是任何一部影视剧的宣传方案上,只要有某明星,买方即可忽略其他所有元素而放胆出价。电视台、视频网站买什么剧,不论品质,却与主演的收视号召力越来越有正相关性。当明星成了根本卖点,资本向他们倾斜由此变得“顺理成章”。某一线花旦单部剧片酬9500万元被坐实,某年轻男偶像被传片酬过亿后又被辟谣。虚实间,国产电视剧当红演员片酬被大致估计在4000万元至9500万元间。
作为参照,2015年,好莱坞男演员中收入最高的罗伯特·唐尼税后进账4950万美元折人民币约3.2亿元,排名第十位的年收入折成人民币约5500万元;女星方面,安吉丽娜·朱莉年收入居首,为税后20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3亿元,排名第十的约为人民币4500万元。换算后可知,国内一线明星的片酬令大洋彼岸的明星都眼红。易凯资本首席执行官王冉用“泡沫”来形容演员片酬的不合理虚高。他认为,天价片酬背后,实际是中国电视剧市场透支了未来。
而一部电视剧的拍摄周期通常只有80至100天左右。大牌艺人的钱来得太快太容易,以致出现他们集体搭车资本的风潮。参股影视公司或自立门户作投资方,要不就是被圈内外的上市公司收购,本就一潭浑水的影视圈更多欲语还休的内幕。难怪华谊兄弟的王中磊会说自己“最焦虑的是人人都成了金融高手”,艺人们越来越有商业头脑,都想乘资本春风将自身价值推到极致,如此大背景下,电视剧很难不沦为商品。
乱象三:IP已至“疯年”,“颜值剧”悬浮于现实之外
因为剧集易积压,人人都追大牌、大IP,产业的“马太效应”愈演愈盛。《海上牧云记》《幻城》《九州天空城》《莽荒记》等等,春推会上为数不多的爆款悉数属于脱胎自网络小说的玄幻类型。去年一部《花千骨》 热播,今年但凡有能力的公司都在拍古装玄幻,百度数据分析,40%用户会涌入该类型,这也造成目前此类IP的电视制作成本报价在3亿元上下。
天价费用令一批制作公司望而却步。但他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惊人一致:要么古装偶像,要么青春爱情。高满堂给这些剧统一名称为“颜值剧”,认为这些悬浮于现实生活之外的剧集,都是国产剧一味推崇韩剧的后果。他谈到:“最近《太阳的后裔》大火,很多人就跑到韩国买版权,这是一种精神买卖,让我非常心痛。”柠萌影业首席执行官苏晓的观点更直接:“制作方不懂90后,内容就没有未来;但如果‘跪舔’90后,内容依然没有未来。”在他看来,行业已到了必须厘清创作动机的时候,“巨大诱惑当前,是纯粹地实现自己对一个作品思想价值的追求,还是奔着收视对赌的业绩而去,这已极大扰乱了从业者的思想定力。”就像现在被电视剧严重依赖的网络文学,他不排除有个别是具思想性的精品,但放眼望去,“2016年已是IP鱼龙混杂的‘疯年’,但真正有现实观照、思想性大于娱乐性的作品却在边缘化。”
清华大学教授尹鸿有如此观点:“今天,中国的影视圈遇上了吸金捞金的花样年华,这是行业之幸,亦是不幸。资本与阿尔法围棋类似,可以深度学习,它会在各种错误和教训中逐渐走向理性。因此,无论资本市场把今天的影视圈变得有多癫狂,行业人都该切记:第一,它不会永远如此;第二,不该让它砸坏影视剧该有的情怀与核心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