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爱玲的名句“哦,你也在这里”被翻唱成歌曲“原来你也在这里”之后,“原来”有了近乎魔咒一般的色彩。“原来”一词,蕴含了兜兜转转之后蓦然回首的彻悟,既有一刹那的讶异和感动,也有尘埃落定的坦然与淡定。宝岛台湾作家叶子的著作《原来野花这么美》,以及其后的“原来”系列,如《原来乔木这么美》,便将这种冥冥中注定的偶遇和一期一会的惊喜与怅惘之情写得恰到好处。在叶子笔下,每一种花都似是初见,却又似暌违许久的旧友重聚。百般滋味无从说起,于是随意绪所至,落笔成文。
叶子并非植物学家,也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并非科班出身,不曾学过基础的植物分类学,甚至连园艺系、森林系、生命科学系等相关学科我都摸不着边,我也没有别人的聪颖天资。”她甚至坦然承认,自己曾尝试栽种各种花草,但“种植过程总是令人心碎,植物不是被淹死就是不知原因地枯死,这对喜欢植物的我来说,犹如噩梦一场。”然而对于爱植物的人来说,要亲近植物总归是不难的。“上帝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叶子虽然没有侍弄花草的“金手指”,却有时时处处观察植物、拍摄植物、记录植物、书写植物的热情和敏锐洞察力。看得多,写得多了,也就有了与人分享的欲望。这正是“原来”的由来。
▲内文插图:竹叶兰
叶子看花,是漫无目的的。旅途中心念一动,沿岔路转过去,“如白蝶飞舞的花朵”如梦境一般,真实呈现于眼前;漫步于废弃的鱼塭岸边,由灌木、枯树构成的类似动物王国非洲的疏林景致中,藏着不一样的精巧心思;沿着海岸走得久了,会发现每种花各有风采,平凡无奇的绵枣儿突然间也娇艳动人;山林道中倏忽发现一颗特别而光滑的“石头”,虽然面上有污秽,仍好奇地捡起把玩,却发现是传说中会带来好运的种子——榼藤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间小路旁荒废的砖墙上,虎耳草犹自显露出丝丝绿意……乡野田间、荒芜湿地、电车线附近、高海拔山峰上,在叶子的眼中、镜头中和文字中,每一种植物都是蕴藏于平常中的美不胜收的小意外。
▲内文插图:绵枣
“野花”在野地里自有不羁的野性,在人工栽培下,也别有一番精致。现代都市中,但凡有一线合适的土壤,都有野花跻身其中。“野花”之野并不绝对,一朝生在野外无人知,一朝出山就能名动天下。很多野花因花色美、观赏价值高而成为园艺界的栽培对象,成为花园、花市中的娇客,甚至一举成名,成为标志性的图案。岛内植物丰富且有特色,特有的独蒜兰因被发现后扬名海外,深受欧美等西方国家的喜爱而大量外销,导致原本随处可见的独蒜兰几乎绝迹。
▲内文插图:独蒜兰
花草的盛衰,既是自然规律,也与时代变迁密不可分。无论是八十多岁的阿伯回忆四五十年前田野旁曾有大量野生的竹叶兰种群,而如今因为农业用药而荡然无存;还是曾经作为园艺界宠儿被栽培在居家花圃中的阿拉伯婆婆纳,如今在野地里遍地开花;再或过去民间经常食用的野外求生菜,因应现代人追求返璞归真的需求而再度出现在餐桌上,甚至形成一条产业链的乡野风味菜场;这一幕幕静默无言而激荡往复的画面,是大地上亘古以来一再演出的剧情,而具体到一个地域,则呈现了地景的变动,映射出生活方式的改变。
▲内文插图:山枇杷
时代在变,植物的命运也瞬息万变。而始终不变的,是植物在我们记忆中留下的烙印。植物维系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比如鬼针草让人想起幼时的恶作剧,猫尾草让人想起阿妈炖的鸡汤,还有黄昏时喊着回家吃饭的呼唤。植物也承继了古老的传统,除了广泛流行于粤闽一带的味道独特的药草茶、各种凝聚着民间智慧的花样美食,还有原住民的古老习俗,比如用海芋叶子包裹陶瓮将其晾干,用大叶仙茅叶片缠绕成绳索绑住壶口防止变形,再比如用佩戴百合花来寓意男子狩猎丰富和女子贞洁;南部原住民将杜虹花具有辛辣味的树皮与槟榔一起嚼食,还有原住民在祭祀庆典中用杜虹花叶片来提神醒脑。若隐若无的花香中,植物勾起缥缈的记忆,将人带回久远的过去。恰如映入眼帘的锦绣繁花,总“让人永远记住那时、那地的阳光和海岸,还有那旅人的足迹”。
▲内文插图:屏东铁线莲
叶子传达给读者的,不单是关于植物的物种分类、形态特征、分布范围、历史和用途的知识,更是一种恬然闲适的生活态度。在平凡的景致中遇见一丁点不平凡的美丽,就足以雀跃不已。因为从未抱有期望,也就从来不会有失望。每一朵野花的出现,都像大雨初霁后天边瞥见的一抹彩虹,又像流沙淘尽后矿床上露头的璀璨晶石。如叶子所言,“从来就不曾期待在野地里会遇见什么样的花朵,很多时候,我把不期而遇当作一种缘分,缘分来了,自然就会遇见。正所谓花开蝶自来,花开了,我就来了,而心里也为捡到森林中的‘紫宝石’而雀跃不已。”
▲丛书: 东方博物书系, 叶子 著,东方出版社, 2018年4月
作者:熊娇 哲学博士
编辑:李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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