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戏剧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执导的话剧《狂人日记》于3月26日至27日在上海大剧院上演。这也是陆帕继《酗酒者莫非》后执导的中国故事三部曲之二。整个话剧近五个小时时长,由讲述者“周先生”读狂人的日记开始,徐徐讲述,推进情节发展。
该剧在上海的演出虽然已经落幕,但围绕作品的思考与讨论还远远没有结束,日前,话剧《狂人日记》研讨会在上海朵云书店·戏剧店举行。专家学者认为,作为近期备受关注的戏剧现象,《狂人日记》的上演值得戏剧界、评论界深入研讨,以期为中国当下戏剧创作提供有益的启示。
“看完这个戏之后,这个戏会纠缠着你”
“很多人都说这个戏那么长,节奏慢,当我坐进剧场前我也在想,小说那么篇幅那么短,怎么演五小时?想不出来。”上海文联主席奚美娟结合自身的体会,从演员的视角出发肯定了舞台表演对语言节奏、心理节奏的把控,“第一次休息之前那一段我很喜欢,当我作为观众坐在那里,心里的节奏是可以和表演对应上的。这个时候就不会再去想它慢还是快。”
《狂人日记》总制作钱程讲述了导演陆帕一次在排练场上的故事。当时陆帕情绪激动,他叫嚷起来,“所有人都希望快,造成演员在台上大喊大叫,其实那是因为准备的不够!”陆怕要求演员们能多慢就多慢,“奥秘就在这里揭示了出来。对视到30秒,很多故事就出来了。”
浙江大学教授胡志毅说,自己看完《狂人日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进入一个“坑”,爬不出来了,“对人性的理解,我觉得陆帕非常了不起,他对人的关注,有一种触及内心深处的痛点,而且他能把握住这个东西。”
南京大学文学院艺术系主任、副教授高子文泽觉得,“念日记”的第一幕非但不沉闷,反而很“惊心动魄”,“关于这个作品主题,陆帕《狂人日记》主题和鲁迅说的不同,或者是和我们阐释的鲁迅《狂人日记》不同,他关注的是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如何面对‘来自权威父辈的吞噬’的问题。”
上海戏剧学院原副院长宫宝荣说,《狂人日记》的节奏非常缓慢,而这种节奏非常切合原著,包括我们的生活节奏。在某种程度上,陆帕是想把当下的人、过快的节奏、过多的浮躁——这种节奏给停下来,让我们坐在剧场里面花五个小时。“好像这个戏剧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行动,戏剧性的动作。但是我们就深深被他吸引了。”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喻荣军发现了陆帕的“从容”,“戏剧是要改变世界的,戏是要对抗世俗的,是要对抗时间的,可能他也想对抗我们看戏的习惯。看完这个戏之后,这个戏会纠缠着你,第二天早上感觉比昨晚更强烈。”只有好戏才能和观众之间产生这种互动。这个戏是挑观众的也是挑人的,这是戏剧珍贵的地方。
上海戏剧学院丁罗男教授认为,该作体现了当代文化的解释和接受之间的关系,导演也在不断接受鲁迅,向观众解释他心目中的鲁迅。他在舞台上展示了一种阅读状态,与传统的观剧期待不一致,观众在剧场里如果没有“阅读心态”就会觉得“慢”,观众可以跟着导演去仔细阅读、理解和接受鲁迅。“陆帕是拿着放大镜在看这篇名著的。”丁罗男说,“从跨文化角度而言,中国观众可能会从中看到不一样的解释。就个人的感受而言,鲁迅原著中的那种时代性的‘新浪漫主义’基调,被陆帕式的‘新自然主义’所淹没,就是一种接受中的变异。”
“《狂人日记》不是文本戏剧但却一个特别好的文学剧场”
上海戏剧学院期刊中心主任李伟认为,陆帕的《酗酒者莫非》和《狂人日记》就是他想像中最典型的后现代戏剧。“舞台是陆帕的主场,导演是写作者,导演是创作者,他用各种手段,而《狂人日记》的小说只是素材而已。五个小时的宏大叙事里,风格和手法是陆帕的,氛围和味道是鲁迅的。”
“在《狂人日记》和《酗酒者莫非》中,可以看到陆帕手法的延续性。”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副教授郭晨子说,每次看陆帕的戏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粗人,“我们剧场里没有那么微妙的音响,我们也不太关注人的孤独。”
她认为,《狂人日记》不是文本戏剧但却是一个特别好的文学剧场。今天,怎么把从文学里面解读出来的东西用剧场化手段呈现?这部作品给予了一种特别的视角。“陆帕的戏才是沉浸式戏剧。沉浸式戏剧不是必须跟着一个一个小分队跑,是可以每一个细胞都张开接受这个场域传递出来的信息。”郭晨子说,“我看到的是类似于一个小说人物进入卡夫卡境地,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人物,遇到卡夫卡审判式境遇。”如果将来陆帕的排练笔记能出版,对中国戏剧界也是有意义的事情。
“中国戏剧仍处在摸索阶段”
贯穿话剧《狂人日记》的还有被投屏在舞台中央的纱幕上的影像,这些影像是事先在外景摄制好的,在演出现场作为第二叙事空间穿插在视觉结构中。
“近年来很多戏剧尝试与影像结合,但我觉得大部分都是有一点失败的。很多是为了有一些‘创新’在台上挂一些大屏幕,有的时候演不好,让观众不知道是看演员还是看屏幕,”奚美娟认为,任何形式都要为内容服务,这是戏剧的根本,《狂人日记》里头对影像和表演的结合比较成功,“首先影像不打扰欣赏表演,而且影像色彩有一点做旧的感觉,不突兀,跟台上的演员,整个舞台美术设计比较契合,这种合二为一,都是为内容服务的。”
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主任陈军教授认为,该剧的舞台美术设计与影像技术的运用,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其对狂人精神世界的分析和演绎、所具有的批判反思精神等皆与鲁迅原著的精神和美学风格合拍。该剧也引起他对演出时长、戏剧文体规定性及名著多元化改编方面的一些思考。陈军说,从接受美学角度看,陆帕是一个作者型导演,故意在舞台呈现中留下“空白”“暗示”“模糊”和“跳跃”,要求观众是一个“积极的观众”。
“陆帕在一定程度上会引领我们走向国际,”宫宝荣教授说,国内戏剧的创作方法、观念仍需要提升。从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国际大导演是如何认知戏剧的,怎么来排戏的。实际上,陆帕现在这种创作方法并不是他独有的,更不是最新的,因为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种方法就已经存在。“一切皆可成戏”,不一定需要剧本,哪怕一篇报道,一篇文字,任何都可以成为戏剧。陆帕的剧五个小时,有的观众很难接受了,但是彼得·德鲁克可以排一个通宵,太阳落山演到太阳东升,更考验观众的毅力。这些改变发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欧美舞台,而中国现在还是处在摸索阶段。
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杨扬教授在总结发言中指出,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符号,以陆帕的《狂人日记》为切入口,可以再次探讨鲁迅作品的文化内涵,重新审视文学与戏剧艺术之间所具有紧密的联系,思考“戏剧”与“剧场”在戏剧发展史中的地位。谈论陆帕的戏剧作品,对于今日从事话剧创作、舞台艺术、剧场形式探索等领域的工作者而言,具有重要意义。上海戏剧学院中国话剧研究中心将就这些研究与探索的经验予以归纳与总结,为中国当下戏剧的发展提供思路、凝聚力量。
话剧《狂人日记》研讨会由上海戏剧学院与朵云书院·戏剧店联合主办,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杨扬主持。
剧照由话剧出品方提供
作者:童薇菁
编辑:陈熙涵
责任编辑: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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