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出现了一种趋势,就是人们大量阅读非虚构作品,因为非虚构中会出现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尤其是思想和概念不能归纳的。”王安忆进一步解释,小说的功能之一,就是传达无法用思想和概念命名的东西,把看似“平平无奇”的世俗故事说得引人入胜,让人享受到阅读长篇小说的乐趣,“否则的话,我们何必再写小说?”
近日,黎紫书长篇新作《流俗地》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新书发布在多个平台同步线上直播,作家王安忆、复旦大学教授陈思和、浙江大学教授翟业军、马来西亚作家黎紫书,围绕日常生活与精神向度等话题展开讨论。“我觉得不能把庸俗怪到写实主义上。小说的庸俗,绝对不是写实的罪过,而跟精神有关系,跟人的精神利益有关系。我强调日常生活的美学,并不是说每一件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我不会把所有事情都纳入我的写作。”王安忆评价,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在写作上整体吸收了更多现代主义写法,理论思辨多,相较而言,《流俗地》回归写实主义,捕捉一些日常生活的趣味。
《流俗地》以锡都被居民喊作“楼上楼”的小社会拉开序幕,讲述市井小民的俗务俗事。主人公银霞生来是盲女,她聪慧敏感,亦懂得洞察人心,她既愿意在家编织箩筐,也渴望融入外面的世界,她学象棋、上盲校,在生来的困顿里劈开一片天。她学会用盲文写信,也拥有了炙热的爱情,一切看似向着美好的方向,殊不知黑暗降临。小说以跳接时空的叙事手法,为各个角色穿针引线,每一短篇看似独立却又连续,小城人物在生命狂流里载浮载沉,无声老去,看俗世的风吹透灼热的仓皇人生。
“文学上的写实主义是有两面性的:一方面写实主义容易阅读,而且它所讲述的故事、生活都相对真实;但另一方面,写实主义往往会走向庸俗社会学,讲吃喝拉撒,讲日常生活,讲小人小事,讲所谓苦难,而这种苦难是没有精神性的。”陈思和认为,对于长篇小说,精神性是第一位的,没有精神就没有好的长篇小说,《流俗地》虽是写实的,但它背后有非写实、精神性的因素在提升它,显示出开阔境界。
“很多人一提到马华文学,就会想到残暴野性、一整日都在下雨、人物都不怎么看得见的小说,希望通过创作丰富马华文学,写一些让人物看得见的小说。”黎紫书坦言,自己可能没办法在长篇小说中写出惊人曲折的故事,就是写一群平凡的人和他们凡俗不过的人生。“要把这样的平凡小事写得好看,当然不能只用流水账写一群人怎么生活、吃饭、和朋友相处。‘好看’必须加入精神上的向度,在一群人怎样生活的表象底下,还要有精神层面的支撑才可以打动读者。”
自1995年以来,黎紫书已出版长篇、短篇小说集、微型小说集以及散文集等十余部,获多个文学奖项。王安忆一直看好黎紫书的创作,“我没有想到读《流俗地》那么顺畅,故事饱满完整。黎紫书诚实地写作,叙事逻辑、现实、生活状态的描写都很诚恳,且有趣味。”王安忆认为,马来西亚作家的语言干净,他们沿袭五四白话文的传统,没有受到太多现实干扰,黎紫书在使用语言时尤其自省。
“如果说上一部长篇《告别的年代》重点在叙事,《流俗地》的看点在一种气象,用比较抽象的说法就是很大气,内容没有《告别的年代》那么复杂,但故事发展中有中国传统留白,读来有思考余地和回响。”陈思和坦言,读《告别的年代》时做了很厚的笔记,《流俗地》相对更成熟,对于整个马华文学都有促进。他从叙述中看到民间社会,作者选择让盲人银霞去洞察,角度别具一格,很有新鲜感。小说的最后,银霞和顾老师在黑暗处,银霞说了一句“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陈思和从中读出一种民间力量,悲天悯人,仍然充满了勇气。
“其实我更看重的是一种执迷不悟的爱,鬼使神差的爱,不计较后果得失的爱,这种爱是弗洛伊德式的趋利,把爱的人趋向崇拜之利,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崇高之美。蕙兰、春分,包括叶公,他们都是如此卑微的人,但他们就是凭着蛮憨原力,生命的原力,让他们稀里糊涂、模模糊糊的生命有了硬的一面,钢的一面,就像一个人有了骨头一样,于是他们就是人,他们就有了人气。”翟业军认为,《流俗地》和其他马华文学不太一样的地方是,黎紫书不是就华人写华人,而是描写了五方杂处的世界。
“如果说我的作品有一些特别之处,可能是因为我和此前的一些马华作者有着不同的生活经验,我和他们对于马来西亚这个国家、这片土地的想法和感情是不同的,我不具备那么强大的批判性,反而有一种和解的意识。”黎紫书回应,决定忠于自己,诚诚恳恳写一部她眼里和心中的马华文学长篇小说,“不是大众化类型小说,而是严肃文学作品,但必须精彩好看,希望它雅俗共赏。”
作者:许旸 吴亦阳
编辑:郭超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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