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夏》是意大利畅销书作家、斯特雷加文学奖得主保罗·乔尔达诺于201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小说充满意大利自然风情,讲述特雷莎和少时相遇的三个男孩的成长故事,他们在之后二十年里爱情与友情的纠缠,核心情节是特雷莎与贝恩的爱情,以及贝恩不羁的一生。
《逆光之夏》
[意]保罗?乔尔达诺 著
杜 颖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少女时代的每个夏天,特蕾莎都要去斯佩齐亚的奶奶家过暑假。一天夜里,她透过窗子看到三个大男孩脱掉衣服潜进自家游泳池里游泳。贝恩、尼科拉和托马索,他们是附近“小农场的男孩”,年轻,纯洁,充满欲望。特蕾莎不知道,这天夜里的相遇将会改变她的人生,四个人的命运将在未来的二十年里伴随着爱情与竞争、理想与幻灭,纠缠在一起。
特蕾莎迷恋着贝恩,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在远离尘嚣的小农场里同贝恩和其他有着自然主义理想的年轻人一起过上了乌托邦的生活;他们想要摆脱物质生活的束缚,但在现实的裹挟之下,终究要面临希望的破灭。为了保护将要被砍伐的橄榄树,贝恩效仿《树上的男爵》的主人公,爬到树上生活;为了寻找一块不曾被人类污染过的土地,他流浪到冰岛的熔岩冰洞;他迷恋过从天到地的一切,也犯下过不可挽回的错误,带着男人天生的冲力,不顾一切。
从意大利甜美炙热的橄榄园,到斯堪的纳维亚的熔岩冰洞,有些夏天永远不会结束……《纽约时报》评论说:“乔尔达诺是一位流畅、博大的作家,叙述在时间线上自如地前后流动,带我们进入特蕾莎和贝恩的爱情故事,意大利的乡村也因为他们的爱与欲闪闪发光。”
作为意大利著名作家、粒子物理学博士。保罗·乔尔达诺25岁以处女作《质数的孤独》荣获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文学奖,成为该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得主。其另著有长篇小说《人体》《黑与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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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们泡在游泳池里。三个人都非常年轻,也就是些大孩子,跟那时的我一样。
在斯佩齐亚的时候,我的睡眠总是被各种新奇的声音打断:灌溉设施的窸窣声,野猫在草坪上打架的声音,鸟儿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单调的叫声。刚去奶奶家过夏天的那几年,我感觉自己几乎就没睡着过。我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里的物件离我忽远忽近,就好像整间房子在呼吸。
那天晚上,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不过我没有立刻起身,有时候巡夜的人也会来到大门口,在门上插一张纸条。但是,接下来我又听见了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于是我决定起身瞧瞧。
避开脚下地板上闪着蓝光的蚊香,我来到窗前,向下望去,我没赶上看到那几个男孩脱下衣服,却刚好看到他们中的最后一个滑进黑夜中的游泳池。
借着门廊的灯光,我能看到他们的脑袋,两个皮肤黝黑,另外一个看起来是银白色的。除此之外,从我这里看去,他们几乎是一样的,都抡圆了胳膊划着圈,让自己浮在水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安静的味道,日落后一切都已归于平静。其中的一个男孩浮躺在泳池中间。突然间看到他的裸体,我感觉自己的喉咙灼烧起来,虽然那还只是一个影子,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而已。他弯腰一跃,潜入水下。再探出头来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叫喊,那个银色脑袋的朋友在他脸上打了一拳,让他噤声。
“你打疼我了,蠢货!”翻身入水的家伙说,声音更大了。
打他的朋友把他按进水里,另外一个也压在他身上。我很担心他们会打起来,也担心会有人溺水,可是他们笑着分开了。他们坐在浅水区的泳池边上,湿漉漉的后背对着我。中间的那个男孩个子最高,他伸开双臂,搂着身旁两个朋友的脖子。他们小声说着什么,不过我只能偶尔抓住几个不相干的词。
有那么一瞬,我真想走下楼去,跟他们一起沉浸在湿润的黑夜之中。在斯佩齐亚所感到的孤独让我非常渴望与人接触,但是十四岁的年纪又让我对有些事没有勇气。其实我经常能远远地看到他们,一直以为他们是周围村庄里的孩子。奶奶总是叫他们“小农场的那些人”。
接着传来床垫弹簧的吱呀声。一声咳嗽。然后是父亲的橡胶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砰砰的响声。我还来不及对着那几个男孩大喊,让他们快跑,父亲已经冲下楼梯,嘴里喊着看门人的名字。于是门廊下的灯亮了,科西莫在父亲出现在院子里的同一时刻也冲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他们两个人都只穿着短裤。
男孩们跳出泳池,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还有几件来不及捡,就留在地上,他们飞奔进黑暗之中。科西莫跟在后面追了过去,大喊着“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杂种,我要拧掉你们的脑袋”,父亲犹豫了一下,也追了过去。我看到他捡起一块儿石头。
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踢打围栏的声音,有人说“不对,从那边下来”。我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就好像我也在逃跑,我也是那个被追赶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俩才回来。父亲握着左手的手腕,上面有一块儿淤青。科西莫凑近看了看,把父亲推向门廊背后。科西莫在进屋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的黑夜,夜色吞噬了闯入者。
第二天,午餐时间,父亲的手缠着绷带。他说是给喜鹊搭窝的时候碰了一下。在斯佩齐亚他就像变了个人,不一样了,短短几天他的皮肤就变得黝黑,讲方言的时候甚至连声音都变了,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有时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是那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都灵工程师,还是胡子拉碴光着膀子在家里游荡的这个人。不管怎么样,看得出来,妈妈只是选择嫁给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而另外那一个她压根儿就不想认识。那几年她从没踏上过普利亚大区的土地。每年八月初,当我和父亲照常驱车前往南方的时候,她甚至都不会从房间里出来跟我们告别。
我们静静地吃着午饭,这时听到科西莫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过来。
在门槛上,他像警卫一样带进来几个人,是昨晚那三个男孩。一开始我只认出了个子最高的那一个,从他细细的脖子和脑袋的形状,他的脑袋有点长方形。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外两个吸引了。其中一个皮肤很白,头发和眉毛都像棉花一样白;另外一个晒得黑黝黝的,胳膊上有抓挠的痕迹。
父亲说:“啊,你们是来拿衣服的?”
个子最高的男孩用平淡的声音回答说:“我们是来请您原谅的,昨天晚上不该闯进您的院子,还用了您的游泳池。我们的父母让我们给您带来这些。”说着,他举起一个口袋,父亲用没缠绷带的手接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父亲问,语气也稍微温和了一些。
“尼科拉。”
“他们俩呢?”
“他叫托马索,”他指着白皮肤的男孩,“他是贝恩。”
我觉得他们身上的衣服使他们感到局促不安,就好像那衣服是有人逼他们穿的一样。我跟贝恩对视了好一会儿。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间距有点近了。
父亲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里面的瓶瓶罐罐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现在想起来,他在那种情况下接受道歉还有些费力。
“没必要偷偷进来,”父亲说,“如果你们想用游泳池,说一声就行了。”
尼科拉和托马索都低下了头,贝恩却还盯着我看。在他们身后,院子里的白色有些耀眼。
“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觉得哪里不舒服……”父亲犹豫着,表情愈加尴尬,“科西莫,我们没给这几个孩子拿点儿柠檬汁喝吗?”
科西莫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好像在问父亲是不是疯了。
“不用了,谢谢!”尼科拉很有礼貌地回答。
“如果你们的父母同意,今天下午你们就可以来游泳。”
父亲看了看我,好像是想征得我的同意。
就在这时,贝恩开口了:“昨天晚上您用石头打中了托马索的肩膀。我们是犯了错,进入了您的私人领地,可是您也犯了错,而且更加严重,您打伤了一个未成年人。如果我们愿意,是可以控告您的。”
尼科拉用胳膊肘在他胸前怼了一下,当然他没有这个权利,只不过个子最高而已。
“我没做过那种事,”父亲回答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到他弯腰捡起了一块儿石头,也听到黑暗中发出的声音,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一声尖叫是因何而起。
“托米,请让加斯帕罗先生看看你的淤青。”
托马索向后退了一步,可是当贝恩的手指抓住他上衣的衣角时,他也没说什么。轻轻地,贝恩卷起托马索的衣服,露出后背:他的后背比胳膊还要白,苍白的肤色更加凸显了青紫的痕迹,跟杯子底一样大。
“您看到了吗?”
贝恩用食指按了一下那块儿淤青,托马索抖了一下。
父亲好像被人催眠了一样。科西莫马上插了进来,用方言对男孩们吼了些什么,于是他们鞠躬告辞了。
那时太阳正当空,贝恩转回头,非常严肃地看了看我们家。然后他说:“我希望您的手能早日痊愈。”
作者:[意]保罗·乔尔达诺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