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剧照
【编者】《红楼梦》大观园里的少男少女,有“呼之欲出”的真切,可以感觉到他们血脉的流动,感受到青春的欢乐、喜悦、烦恼、苦闷与忧伤。尤其是宝玉、黛玉、宝钗之间的情感,难解而美丽。近日九州出版社的《红楼梦:失去的大观园》一书,可以说是《红楼梦》的简写精华版,讲述了古代传统社会大家族中,林黛玉与贾宝玉之间的爱情悲剧以及个人无法掌控的命运。改写不易,改写红楼此种不易尤甚,至于改写的如何,读者可通读本文一窥其究竟~
两百多年前,一个石头,在古典中国的文学世界里,蹦跃而出。两百多年来,石头的震撼,依旧感动广大中国读者的心灵,甚至,越山渡水,延伸到了异域他乡。
这石头,原诞生于本土,却也逐渐属于更辽阔的四海之地;这石头,原焕发古典的光辉,我们多么希望:它不至于沉埋于现代的喧嚣烟尘里。
一般相信:清代雍、乾年间的曹雪芹写下了《石头记》这部书,但只写了八十回,还没有真正完成全稿,就因病长辞了人间。
因为没有完稿,又因为没有完成的部分已经是这样的生动迷人,所以这个石头,不仅是令人痴醉与沉迷,更是要令人生起无数的迷惑与猜测。
从曹雪芹生前,《石头记》的故事就传抄开来,而到了他逝世两百多年后的今天,读者所熟知的已不只是最初的八十回《石头记》了,而是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
▲《红楼梦》剧照
去探索去追查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包括了:种种不同的版本、本子上的注批因为版本不同而引起诠释上的出入: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是否出于统一的写作意愿与构想?作者(或续作者)是怎样的人物?究竟这么一部巨作的流传,在作者,是要表达什么?在读者,又能得到哪些?……
这种种的问题便形成蔚为可观的一门学问。时至今日,“红学”已是众所皆知的一个专有词汇了。而红学里种种繁复的课题,久久争执不下,莫衷一是,不得定论。
从一名小学童的读者,一直到今天,以《红楼梦》为教本,执教于中文系的古典小说课堂上,《红楼梦》对我个人最真切、最深刻的领受与启示,还是在于这部书是这样真诚而严肃地探讨了生命选择的问题。
因为这个缘故,当我受命以现代的语言,重新讲述这个古老的故事时,也就希望能够把我这么一点微末,却是极诚挚的体验,分享给读者。
首先,我保留了原书神话的缘起,不仅如此,还以个人的了解,用更多的笔墨去发挥青埂峰下的顽石。因为石头强烈而固执的自我意愿,所以后来宝玉的降世人间,才不至于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偶然,也因为红尘只是一次短暂的客旅,所以贾宝玉最后的出家,不致沦为一种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举动,那是因为他的日子到了,必须再回到所来之处的青埂峰。
面对现代入世心灵的读者,最常遇到的一个质疑便是:《红楼梦》的一片风花雪月,不能让饱受现实困扰的迷羊,因此得到亲切的认同或可行的方向。
而我个人的看法,也就是我改写的“在人间的大地”部分想要表达的——的确,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占了原书极大的篇幅。但是,这一片风花雪月,依我读来,是起于对生命本身一份极新鲜、极浓厚的兴趣,对于生活本身的一种极细致、极珍重的品味,用更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一份“生之热情”吧!
所以,这风花雪月不致成为感官的麻痹,或者欲望的粗俗与沉沦,至少当我读到这些诗酒花月时,总不免要抚卷笑叹,又欣然向往;而不是像读《金瓶梅》,或者观看某些刻画纸醉金迷电影时所感受的一种难堪——无尽的追欢,却是一种极度的疲惫与倦怠呢!
当然,大观园里的少年似乎没有出路的压力,像现代的莘莘学子,要忧愁高考、志愿、就业、出国等等问题。
在《红楼梦》的时代,表面上,诚然没有这些问题,但我们若从本质上去体察,就不难了解,书中每一位人物,何尝不是在寻找生命的出路。
怡红院里的晴雯和袭人,一个刚烈不驯,一个委婉妥协;又像少妇辈的李纨,恬静寡淡,而凤姐却灵活热衷,这些态度,就是一种抉择的流露。
宝玉呢?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可行的答案与依归。他强烈反对“文死谏,武死战”,不是他的探讨与反省之一吗?
而在世上可以作为追寻的诸般对象里,《红楼梦》的作者又特别喜欢以“爱情”作为人性实验的试纸,企图由纸张的种种反应,去测量人心的同与不同。难道“爱情”不足以为代表吗?
贾宝玉经历种种感情幻灭的痛苦,逐渐醒悟到解脱之道,在于彻底绝灭欲望我执的虚妄。当然,也在这中间,他了解自己不过是下凡历劫的石头,就快要回去了,在他临去前,他还是履践世间人子的一份责任,爱他的妻子家人,为他们留下子嗣骨血,并且顺服地参加考试,尽力而为,考中功名。骨肉伦常,经国济民,一个正统儒者的生命意义。
然而,在《红楼梦》里,我们隐隐感觉这个古老社会的欲坠摇摇。因为每当思及更严肃更终极的安身立命问题时,那空气总是苦闷的,那答案总是悲哀的。
在男性里,长辈的贾敬,选择道家的末流,一味求仙炼丹,却是自取灭亡的愚昧。贾赦呢?纵情声色,却昏聩浑噩,没有清明的理性与人性的高贵尊严。
而贾政,说是粹然纯儒,他的方正,常是可笑的迂腐,他的自律似乎剥夺了原始童真的生命喜悦;我们但见他宦海浮沉,却不能看到真正忧以天下,乐以天下,拥抱生民的情怀与作为。
▲《红楼梦》 剧照
至于女性,就连最最敏慧干练而有气魄的探春,也要说出:“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我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难怪一百年后,这个老大的帝国终于被推翻了。
当我们享有更多的选择时,是否更能体会到书里那个时代沉重的脉搏呢?
如果把《红楼梦》放在古典戏曲小说的传统里,我以为在观念上,至少它流露了宝贵的两点。
第一,就是功名色彩的淡薄,它几乎完全摆脱了千年来仕子文人不能忘怀的古老憧憬。作者的摆脱绝不是故作清高的矫情,吃不到葡萄的满口酸冷,心实热望,因为没有这层束缚,于是创作时就得到更为宽广的活动能力。这或者和曹雪芹本人生平有关吧!
在我们所能掌握的资料中,曹雪芹四十余年生涯,似不曾涉足官场,虽然贫病而死,却是出身一度显赫的家族。或者正因这点贵族末裔的血缘,使他无须苦苦以功名来肯定什么吧!
第二,是这部小说中对少年情怀的看重。虽然为情为爱而生而死,本来就只属于少年时节,然而好像唯有《红楼梦》才用这么多的笔墨去刻画青春的喜悦、欢乐,以及欢乐喜悦里的烦恼、苦闷与忧伤。这一点心灵的触及,使得书中人物的境界提升,不再只是才子佳人僵冷、扁平的样板。
因为篇幅,更因为能力,也因为一点偏见,原著作中属于风土文物的部分,却大量割舍了。对于不能忘情于京片子的呱拉松脆,或是贵族之家的服饰、陈设、建筑……对这样的读者,忝为改写的作者,我要深致歉意。
另外,关于原书中的满、汉意识,当我阅读时,就不曾特殊感受,现在改写,因为基于更宽、更广、全民族的一份心愿,所以就更要置之不顾了。这一点,也是要恳求鉴察的。
▲《红楼梦》 剧照
在形式上,前八十回,是以分段小说方式处理,后四十回则是夹叙、夹议、夹演。所以如此,也还是尊重大多数红学学者的看法,以为前八十回是正宗真传,但后四十回流传久矣,自有极宝贵的意义。
至于版本的参考,前者主要是依据戚蓼生序本,后者是程甲本,当然在处理上有相当大的弹性。
日光月阴倏忽流逝,繁华萎落;而人心多变,愚昧与欲念,竟然不能容忍一寸净土的保留,于是姹紫嫣红要沦为断垣残壁,群芳芜秽,大观园终将失去。
黛玉死了,宝玉出家了。然而仅仅因为曹雪芹曾经真挚的一字一泪,一行一血,于是在他笔下,失去的大观园留下一个不朽的春天。于是,有永远的石头,恒留于文学的世界里。
▲《红楼梦:失去的大观园》九州版 康来新 编撰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王雪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