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梯》
王 雨 著
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出版
多年前,我很认真地写过一篇文学创作漫谈——《让生活之泉溢满创作之碗》。文中说,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源泉。“文学的冲动源于我们都有一个盛满生活之泉的创作之碗,这个碗就是我们的大脑。沉重的历史之履馈赠给我们这一代人最宝贵的东西便是生活……”
读毕王雨中短篇小说集《十八梯》(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出版发行),感觉笔者30年前的这番话说的就是王雨,说的就是他的文学人生写作经历。
漫漫数十年风雨,王雨的大脑之碗里装满了浩瀚的生活记忆,塞满了海量的人物故事,那可是累积一生的富矿,一不小心被谁谁触碰了灵感,就如同喊一声“芝麻开门”,就打开了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的魔窟。于是人物来了,故事来了,篇章结构来了。须臾之间,电脑里就有了布局谋篇,有了源源不断的词句和字节的跳跃,也就有了脍炙人口的小说。
王雨的这部集子收集了他创作的15部中短篇小说,写作时间跨度几十年,小说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人物经历则更绵长广阔。从“填四川”入渝的女杰宁徙的后裔宁孝原,到闻名天下的中国船王卢作孚;从学生时代就投身革命的江竹君(被捕后化名江竹筠),到康藏高原上奉献青春生命的女军医女军护;再到他熟悉的医院的医护人员及医疗机构的超声科、心血管科等等,乃至天天往复行走的戴家巷、临江门、解放碑、新华路、十八梯……个中的人情世故、悲欢离合、莽汉雅士,莫不入他的法眼他的生活之碗,皆成了他烹制这集子里的中短篇小说的汩汩生活之泉。
毋须讳言,我早已读过王雨的长篇重庆移民三部曲《填四川》《开埠》《碑》,读过描写民生公司开创者卢作孚的长篇《长河魂》,也曾系统地写过读后感,故而对本书中这类题材的中短篇小说不再评说。此集子中最受我看重的是描写母城人文民俗的《十八梯》《产房》《鹤》,集中地展示了我所熟悉的人群、熟悉的生活。短篇小说《十八梯》,通过两家人两代人几十年的生活变迁、命运轮回,真实地映照历史,再现生活。看来作家非常熟悉在富裕的上半城反衬下,十八梯“七街六巷”里贫民窟般的琐细生活,某些细节真实得让你无法回避感慨万端。比如:
“十八梯的路道两边摆满了凉椅凉席凉板,坐着躺着乘凉的男女老少。男人几乎都只穿一条腰裤,女人穿的少得不能再少,细娃儿一丝不挂。蒲扇纸扇篾扇摇动,扇风也驱赶蚊子。小贩吆喝叫卖炒米糖开水、稀饭、凉面、凉粉、油茶、豆腐脑。”
“葛哑巴背了冰糕箱依里哇啦叫卖。冰糕箱是草绿色的,有青色的鸟儿图案,背起很吃力,却给买者以清凉感。”
这样的描写还有很多。没有十八梯经历的人是写不出如此灵动的句子的。实际上这也是经济不发达年代所有重庆人的真切记忆。我家就在十八梯上面的新华路,对于夏天的记忆莫不如此。这是生活留给作家的记忆,自然会引起读者的共鸣。当然,王雨的笔触没有被恶劣的生存环境所桎梏,他去摸索十八梯人感情的脉搏,揭示他们的无助与不甘,展现他们与现实生活战斗,憧憬美好未来的精神世界,给人以向上的力量。小说中的男主“我”,女主明月,还有葛哑巴,都写得活灵活现很有性格,让人过目难忘。
中篇小说《产房》,也是本书的亮点之一。不仅仅题材独到,非王雨而不能获之;而且通过众人所不了解的医院产房,反映了社会的方方面面,人物的形形色色。此文的高妙之处,没有把医院方和病人对立起来,没有把客观存在的医患矛盾遮掩起来,没有刻意去指责一方,而是去找出症结,既要抑恶扬善,又要用春风化雨的方式去化解人民内部矛盾,用善良去修补人性的缺陷。产房里的新生命绵绵不绝,产房里的故事层出不穷,每一个新的生命都会演绎不同的生命轨迹。王雨用产房外重庆四处可见的黄桷树一年两次落叶,暗喻人生的短促、生命的兴替,乃不可逆逾的自然规律,非常巧妙且诗意颖然。
王雨以医生犀利的眼光去观察世界,观察身边的人物,收获多多。短篇小说《鹤》就是他从一位过从甚密的画家朋友那里淘来的素材和灵感。这就是我经常说的作家要积极地观察生活,要善于发现生活。此文中的人生启迪也是很多的:
“长得像个小猴儿的我去当搬运工,挣点儿买纸笔颜料绘画的钱。这城市的夏天热死人,太阳好大,把天空烤黄,把江滩石梯鹅卵石烤烫,把树叶子打蔫。码头上的下力人还得吭哧吭哧挑煤炭爬坡上坎,仅穿的贴身腰裤水湿。我鼓足勇气去挑煤。管事人砸叶子烟说,你太瘦小,挑不动。我脱衣裤说,挑得动。海实挑起煤担走,人影子歪歪斜斜,咬紧牙关不歇气,汗水八颗八颗掉,腰裤被汗水湿透。管事人就不说话,晚黑收工,按约付工钱。数日下来,腰酸腿痛,纸笔颜料钱倒是有了。”
当下的孩子们是很难理解几十年前的社会生活的。如果小说男主人公伍鶷(原型乃一位画鹤大师)不去挑煤炭,不去吃这般苦,哪来钱买颜料,哪有今天的成就与收获?短短几句话,把人生不可将就、需要奋斗的道理说得清清楚楚。可谓言简意赅,发人深省。
王雨作为医界大家,的确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思维与视觉。江姐,江竹君,这位红岩英烈中的巾帼英雄谁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居然去写了“江姐前传”,就是本书中的短篇小说《江水悠悠》。我读过初稿,提意见说,你写她的学生时代自然很好,独辟蹊径,完美她的一生。但是她怎样由女学生转变为女革命者,缺乏令人信服的描写。一个偶遇的事件?一次激发灵魂突变的冲击?你必须再去寻找,再去挖掘。数日后他告诉我,找到了,完善了。这题材是一位导演约他写的,他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在《中国作家》影视版2021年第三期发表,上了封面。总体上讲,王雨是一个和善的人,有爱心的人,也是听得进意见的人,这是他医学与文学齐头并进屡获佳绩的原因之一。
一般以为长篇小说体现了作家的实力与智慧,不写长篇的小说家很难在文坛上占据一席地位。我也一直认为不写长篇小说是作家的遗憾。但是,短篇、中篇小说的写作最能检验一位作家的语言功底,最能测试作家对题材的把控能力。比如小说界前辈汪曾祺、邓友梅,他们的中短篇小说可谓字字珠玑,篇篇精粹。如今太多的长篇小说废话太多,给读者的启迪太少。所以,我劝作家学王雨,空下来写点短篇、中篇,练练笔头,磨磨键盘,中短篇写起来相对轻松,读起来机动灵活,没有负担,多有教益,何不快哉。
作者:许大立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