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徐家汇的南部,有一处曾经的重要地标——土山湾,在这块土地上诞生的土山湾画馆,是目前所知最早以学徒方式培养中国西洋画人才的场所。上海的第一代西画家,如陆伯都、刘德斋、王安德、范殷儒等均从这里走出。对于此地,徐悲鸿予以极高评价,称其为“中国西洋画之摇篮”。
“不仅如此,这里也是中西文化融合之地,海上画坛中任阜长、任伯年、沙山春等著名画家,都曾在同画馆的交往中得益,从中受到西洋美术的熏陶;稍后的周湘、张聿光、丁悚、徐悲鸿等人也都间接受到画馆的影响。”上海图书馆研究员张伟说。由他策展的《传承与影响——纪念土山湾画馆诞生170周年艺术文献展》1月2日在新启用的徐家汇书院揭幕,通过大量珍贵实物展示土山湾地区在中西文化交流方面的贡献。亮相的历史图像和文献,一半以上是首次披露,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土山湾画馆历史悠远,其前身为1852年由西班牙籍范廷佐在徐家汇创办的艺术学校。1872年,艺术学校正式搬到土山湾,成为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下属的一个部门——图画部(间),俗称土山湾画馆。1880年至1912年,刘德斋执掌馆务的30余年,是画馆发展最辉煌的时期。他既管理协调,又亲自教学,并编写教材,做了大量开创性的工作。目前所知出自这里的名人,几乎都是在此期间在画馆学习的。后续,画馆没有太大的发展,于1958年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据统计,在土山湾画馆存续的百余年间,大约有三百余名学生在这里接受素描、写生、水彩和油画的严格训练。从画馆中走出的画家之中,不乏中国近现代西画活动中的先行者和启蒙者,当时不少知名中国画家也与其有着广泛的联系。比如,被誉为“海上画派”领军人物的任伯年就是在土山湾画馆接触到西洋画的。文博专家、曾任上海博物馆馆长的沈之瑜在1961年9月7日刊发于《文汇报》的《关于任伯年的新史料》一文中写道,任伯年有一个朋友叫刘德斋,是当时徐家汇土山湾所办图画馆的主任。两人往来很密,刘的西洋画素描基础很厚,对任伯年的写生素养有一定的影响。“任(伯年)每当外出,必备一手折,见有可取之景物,即以铅笔勾录,这种铅笔速写的方法、习惯,与刘的交往不无关系。”
“任伯年的人物画、花鸟画都别具一格,这个创新力哪里来的?这其中,有写生、素描的影响。”上海美术学院副院长李超表示,从任伯年存世的画作中,尤其是人物画,可以看出他是打铅笔稿的,在描绘人物脸部时也凸显明暗对比,这些都是西画的技法,他将其移植到中国画创作中,别有一番风味。
张伟在研究中发现,刘德斋也带领画馆的学生走访任伯年,学习中国画艺,并画有白描。我们现在还能看到的刘德斋所绘《家庭垂训》等图,正是这样的白描中国画;而他的得意弟子范殷儒所绘的作品也综合了中西方文化元素,人物面容虽是高鼻子、凹眼睛的西方特征,而所着服饰则是典型的中国式样。而除了任伯年之外,刘德斋与当时其他海上画家也都多有交往,如“海上三任”之一的任薰,甚至还为画馆绘制过《利徐谈道图》等作品。其他像以人物画著称的沙馥、知名山水花鸟画家陆韵樵、陶松溪、姚叔平、汪仲山、陈伽仙等等,也都与画馆有所交往。
美术界很多人知道徐悲鸿曾画过月份牌,但鲜少看过作品。此次展览中,展出了四幅难得一见的徐悲鸿绘制的月份牌。据张伟考证,这些作品创作于1913年。彼时,徐悲鸿为躲避父母包办的婚姻从家乡宜兴第一次赴上海谋取生路。经商务印书馆黄警顽介绍,他认识了很多文化圈的朋友,其中就包括和土山湾画馆有着很深因缘的画家周湘和徐咏青。晚年的黄警顽对此曾撰文回忆:“那时,上海有一位叫周湘的油画家……徐悲鸿很想向他请教。我转托商务印书馆美术部画家徐咏青介绍,由我陪同登门拜访。” 张伟认为,土山湾画馆向来有接纳访客参观的惯例,有徐咏青和周湘的介绍和带领,徐悲鸿前往闻名中外的土山湾画馆参观顺理成章且毫无障碍。 “中西文化之交融、沟通,土山湾画馆曾起到极其珍贵的作用。”
“土山湾画馆的价值,不仅仅在于直接培养的三百余名学生,更体现在它的发酵效应。”李超直言,说到对土山湾画馆的评价,很多人都会搬出徐悲鸿1943年在重庆《时事新报》上发表文章《新艺术运动之回顾与前瞻》中写道的:“盖中国西洋画之摇篮也。”其实,这篇文章中紧接着的一句话却一直以来被忽视:“其中陶冶出之人物如周湘,乃在上海最早设立美术学校之人;张聿光、徐咏青,诸先生俱有名于社会。”作为一个重要的艺术教育机构,土山湾画馆培养了很多重要的艺术人才,这些艺术人才走到社会上后办各种美术学校和培训班,学生和再传弟子遍及中国乃至世界,再将他们的事业延续了下去,对以后的中国近现代美术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以中国第一代水彩画家徐咏青为例,1905年,他离开画馆闯荡社会,以其出色的画艺很快享有盛名,被业界认可,并在以后几十年间,相继在全国各地开设了很多艺术学校,一生桃李满天下,为中国美术教育文脉传承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商务印书馆任职期间,他为“图画生”授课,学生中成名者之多,可以星光熠熠来形容。 其中,杭稚英、金梅生、金雪尘后来都在月份牌画界叱姹风云,成为一代名家;鲁少飞则是大家公认的中国漫画界第一代大师级人物;戈湘岚日后在国画领域成名,他在20世纪20年代设计的“马利牌”颜料商标一直沿用至今,1956年又被聘为上海中国画院首任画师;李咏森离开商务印书馆后又就读于苏州美专,1924年毕业后先后应聘担任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图案系教授和苏州美术专科学校沪校副校长,日后成为水彩画名家。
再比如,绘画雕塑大师张充仁是土山湾画馆的再传弟子。他青年时心心念念想进入画馆学习,虽然未能如愿,但画馆毕业的优秀学生安敬斋等却成了他的老师,教他油画。他勤奋苦学,很早就享有名声。20世纪30年代留学欧洲,张充仁学成后归国创作了大量作品,培养了哈定等很多著名画家。
“当然,外出闯天下的土山湾孩子并不都像徐咏青、张充仁这样作出大成就,享有大名声,他们更多的是在教育文化岗位默默耕耘,培养艺术的种子,如王小宝在上海震旦学院教授美术,王希贤在浙江瑞安中学教绘画和风琴,沈兆加在温州师范学校教美术和音乐。”张伟说,土山湾画馆的艺术薪火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既培养出了很多知名人士,也熏陶了周围的艺术环境。
李超表示,20世纪以来,中国美术形成了几个主要发展演变线路。一条线是传统美术的演进,第二条线是西方绘画引入中国,第三条线是大众美术的流布。在早期西画东渐的历史脉络中,土山湾画馆起到了推陈出新的作用。从土山湾画馆的美术教育,到20世纪中国近现代美术教育的发展,它是有历史传承的关系,有演变转型的关系。
作者:李婷
编辑: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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