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自我质疑、自我交代。近三年,我生活的开放性从文学活动现场转移到了阅读、思考和写作上。我有意识地将当下性的、电子碎片式信息和永垂不朽的经典放在一起阅读思考,把不同的传递、接受、处理信息的方式整合起来,并进行类似日记性质的写作。长诗《庚子记》就是这样诞生的。”诗人、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欧阳江河的最新诗集《宿墨与量子男孩》分享会现场,他坦言,“如同《疾病的隐喻》作者苏珊·桑塔格以坚持写作对抗癌症带来的消极性,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排毒’”。
《宿墨与量子男孩》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收录了欧阳江河自2018年到2022年之间的主要作品,有气势恢宏的长诗、组诗,也有轻盈精巧的短诗,博物与抒情、考据与沉思并举。诗人分别从历史深处和时代前沿,汲取了深厚养分和崭新经验,通过繁复、精深的修辞锤炼,将它们转化为流光溢彩的当代汉语。西川评价,欧阳江河的诗常从“创世记”谈起,给予读者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深深的惊诧。“他的诗不是想获得广大读者,而是在创造跟得上思维飞翔的读者。他的诗歌里面透明和不透明的部分是搅在一起的,所以有时候忽然从一片混沌里面,一下子冒出特别清晰的东西,这个瞬间是很迷人的。他实际上开始建立起自己的小宇宙。”
为什么“持续写作”在当下文学环境中如此珍贵?“欧阳江河写诗已超过40年,涉猎诗歌、音乐、哲学、电影、艺术策展等多个领域。他讲课时天马行空、物我两忘,充满天真、浪漫的艺术家特质。从我高中、大学时读过的《玻璃工厂》《悬棺》到当下的新诗集,都洋溢着青春活力。”作家、评论家邱华栋以欧阳江河在鲁迅文学院授课的故事为引,阐释了他对于“持续写作”的思考,《宿墨与量子男孩》体现了丰沛的魅力,欧阳江河用语言触摸、抓捕、描摹、接近,甚至是轻轻抚过接触体验到的生命中的东西。
邱华栋认为,读诗是让人对母语保持敏感的重要方法之一,“欧阳江河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对汉语尽可能的触摸。如长诗《宿墨与量子男孩》中‘子非鱼,男孩以空身潜入鱼身/且以鱼的目光看天,看水/看反眼被看的自己/这道奇异的量子目光/与不可说、不可见连成一片/曳尾于苍茫的万有引力/而你太孤单了,视万人为先生’,不好懂,但确实很奇妙”。
近期,欧阳江河曾在浙江大学讲座《当代诗歌写作的元诗问题》中谈到,诗歌“可能是在哲学结束的地方开始”。艾略特曾说“很深的声音是听不见的,但只要你在听,你就是音乐”。诗歌包含了沉默、难言和不可说,这在诗集《宿墨与量子男孩》中有非常多的体现。“我常感到写作不仅是修辞,而是包含了更深的呈现,更深的一种聆听。我在比较复杂、难懂的层面上创作汉语。我相信汉语是一门伟大的语言,允许有不同风格、不同层级,允许像我这样的诗人存在”。
他的诗歌包罗万象,甚至涵盖了物理、数学、历史、哲学、化学,将听者带入浩大的世界。比如,他提到伟大数学家高斯——高斯喜欢养金鱼,时常在业余时间与鱼缸里的金鱼对视很久。有一天,清洁工不小心把鱼缸碰到地上,金鱼在地上活蹦乱跳了一会,眼睛就因没有空气而急剧放大到像电灯泡那么大,这时,高斯趴到地上与金鱼对视并思考了一个问题:人看见的世界和金鱼看出去的世界,是同一个吗?如果要用数学语言来表达会怎样?他带着这些追问开始了创造,最后,非欧几何学就诞生了。高斯把自己的眼睛,放到金鱼的眼睛里来看人的世界。以这样的角度看世界,世界全是弯曲的,全然不同于欧式几何看世界的方式。
这个故事,被欧阳江河隐含在《宿墨与量子男孩》一诗中。诗中还写到爱因斯坦与相对论,费曼与一杯咖啡坠落瞬间所激发的伟大数学狂想。“伟大的科学家,常常从日常中的小事情,进行不懈追问。回到诗歌,也是一样。这也就不难理解,诗歌背后充满了抽象理性的东西。”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评论家张清华从“总体性诗人”“玄学派诗人”“写作阶段”三个层面阐释对于欧阳江河诗歌的理解,“与碎片式、抒情诗人不同,欧阳江河迄今为止最重要的诗都具有很强的时代性,如《傍晚穿过广场》,投射了整个时代文化的基本构造。欧阳江河的诗也具有玄学派特点,不只处理对象,还处理思维和语言本身,言可言与不可言”。
张清华把欧阳江河写作史总结为三阶段——早期是典型“文化写作”,处理民俗或文化现象,代表作有《悬棺》;而后进入“泛文化写作”阶段,以《玻璃工厂》《汉英之间》为主要作品;目前处于“超级文化写作”阶段,打破了时空界限,通过近似于玩魔术方式,将历史、哲学、文化、民俗等所有文明元素容纳于长诗的装置、风景之中。“欧阳江河超越了抒情诗人的境界,按照席勒的说法,他既不是一个朴素的诗人,也不是一个感伤的诗人。他是什么诗人呢?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大诗人。”
作者: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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