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华东师范大学毕业典礼上，教师代表袁筱一教授发言。

这篇发言中，袁教授不仅深深祝福眼前这些青春的笑颜，并且殷殷嘱咐毕业生们：

我期待于你们的，也许和你们此刻做的正相反，我愿你们离开之后，能用从华东师大继承到的不变抵抗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在产生、而价值却只系于一瞬的变化。

稍微不平常一点的不变，是学会接受做一个普通人。

能从华东师大继承的最高贵的不变，是一颗坚定的，向往阳光的灵魂，足以抵挡在未来日子里可能遇到的所有伤害。

你们一定会遇到不合理，不高尚，不平等，华东师大的选择不是给你准备好实用的三十六计，而是将他所有的信念都容纳在一个“爱”字里。我们坚信，爱，以及爱所意味的宽容、理解、不强求、愿意为身边的人拿出时间相抵的善良，足以抵得过一切聪明的恶意。

袁筱一，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教授，多年从事法语语言、文学、翻译的教学与研究。著有专著4部，其中，《文字传奇——十一堂法国现代经典文学课》2019年5月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付梓出版。学术随笔2部，文学翻译著作三十余种。译作《温柔之歌》获得第十届傅雷翻译出版奖文学类奖项。

全文如下：

亲爱的2019届的毕业生们，家长们，老师们，

大家好！

又到了一年中的离别时刻。看到学位服伴随着青春的笑颜出现在各种大片中，看到满满当当都是告别宴的餐厅，看到那一片“美出天际线”的花海，我就知道，无论是愿意，或者不愿意，这个时刻应该是到来了。但是，对一个老师来说，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加令人充满期待的离别吗？而在之前若干年里的此时此刻，你们就已经期待过了吧，期待成为主角，期待成为那块巨幅毕业证书背景板右上方的笑颜——虽然“闵大荒的拓荒者”早已不再能够定义你们；期待成为接受花语祝福的那个人；甚至期待借一点毕业的醉意来一次纵情人生。的确，这一切，此刻都可以有。所以，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华东师范大学的老师，向你们表达由衷的祝贺，祝贺你们完成学业，顺利毕业了！

祝贺，同时也要感谢，因为有了你们，华东师大才有了他现在所能有的最好的模样。你们的名字已经写在了校长即将送出的榜上，展开，就是华东师范大学的历史；连起来，就是普鲁斯特说的“l’ordre des années et des mondes”，“岁月和星辰的顺序”。

已然进入“岁月和星辰的顺序”的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也许，你们还在回味过去几年里的快乐或悲伤，无忧无虑或心事重重，意气风发或阻碍挫折；也许，你们还在忙着告别，告别朝夕相处的朋友同学和老师，告别最让你们留恋的师大风景——连已经多少让你们感到腻味的教室、图书馆和时不时会冒出奇葩菜的食堂都变成了你们毕业大片的背景。也许，就是在这一瞬间，你们会突然产生一些复杂的情愫：虽然沉浸其中甚至觉不出有多么美好，但是从此之后不再轻易能够见到，或是再见到时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物、人和风景，于是就想着是不是应该尽可能细致地记录下来，以一瞬的不变抵抗永恒的变化？

是的，记录，是每一个人在即将离开时，跳入脑中唯一可做的事情。如同二十六年前，离开中山北路校园的我，忙不迭地在办公楼的红墙边，在文史楼前的草坪上，在平静无波的丽娃河岸留下自己的影像。而在二十六年之后，站在与丽娃河相隔三十公里的樱桃河畔，我更想要对同学们说的是，相对于变化的三十公里，两条不同的河流，不变才是永恒的，是你我心中永远都在的华东师大。只有这个不变的永恒，才使得我们可以不断地回归，代代相承。

于是我期待于你们的，也许和你们此刻做的正相反，我愿你们离开之后，能用从华东师大继承到的不变抵抗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在产生、而价值却只系于一瞬的变化。

一如此时此刻，我不想再执着于“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能带给你们的惊颤效果，因为我相信，多年以后，从你们的记忆之河中浮现上来的，会是已然融入你们的成长、积累和变化的那些不变的价值。

华东师大所能够、并且期待给予你们的最最平常的不变，应该是与其他任何一所好的大学都没有分别的知识的能力。这种知识的能力使得我在离开学校，走入更为广阔的世界时不再畏惧，在问自己能够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的时候充满信心。所谓的知识，当然不只是老师在四年的时间里，通过课堂勾勒的某个领域内的知识体系。冯契先生所说的，要将“理论”转化为“方法”和“德性”，这是关于知识、主体与世界的最朴素的、同时也是最好的表达。

稍微不平常一点的不变，是学会接受做一个普通人。相较于梦想的绚烂，华东师大曾给我的最大教益之一，是学会在抵达梦想前，甘心做一个普通人。甘心，从而调整好气息，走好每一步，而不是一味地追问距离目标还有多远；甘心，从而认真地对待手上的每一件事情，而不是一味地追问这件事情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即时的好处，这就是所谓的“初心”吧。初心，不仅是出发时的那颗心，它更是一个普通人的心，敏感、脆弱，但不排除需要时在肾上腺素的分泌下完成急行；低调、朴实，却不排除在默默支付了多年的保险后一次性收回命运的馈赠。虽然在广场音乐会上出现了，但我们并不见得需要灭霸的头套才有信心演奏人生的交响曲。

能从华东师大继承的最高贵的不变，是一颗坚定的，向往阳光的灵魂，足以抵挡在未来日子里可能遇到的所有伤害。我喜爱的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玛格丽特（Magritte）说过，Il ne faut pas craindre la lumière du soleil sous prétexte qu’elle n’a presque toujours servi qu’à éclairer un monde misérable（我们不应该借口说阳光几乎总是映照出一个悲惨的世界，就害怕它）。学校和老师不是不知道，走出校门，你们一定会遇到不合理，不高尚，不平等，华东师大的选择不是给你准备好实用的三十六计，而是将他所有的信念都容纳在一个“爱”字里。我们坚信，爱，以及爱所意味的宽容、理解、不强求、愿意为身边的人拿出时间相抵的善良，足以抵得过一切聪明的恶意。

如果你们告诉我，这一切过于抽象，你们还没有做好理解的准备，那也不要紧。因为，亲爱的孩子们，华东师大有足够的耐心，那是出自血肉相连的，最具象的耐心啊：我们站在这里，等你们在任何时候归来，和我们确认。当华东师大赠出那一片年年变化的花海时，请年年不同的你们许我们，永远不变的，一生的灿烂！

Je vous souhaite un très bel avenir ! Bonne chance, bon courage et bonne continuation !（祝福你们前程锦绣！加油，好运，永远不要放弃！）

谢谢大家！

作者：袁筱一
编辑：顾军
责任编辑：唐闻佳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