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一位妈妈带着孩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儿童青少年精神科主任、主任医师杜亚松的门诊室。“杜教授,我的孩子小学常考100分,到了中学连90分都考不了,我说他几句,他就不学了,您看看这像话嘛!”杜亚松抬头一看,只见母亲一脸强势,男孩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这个男孩是典型的过度焦虑。”杜亚松不禁叹气,如今在他的科室,一年的门诊量约在3万余人次,其中因情绪问题前来就诊的青少年占了近1/3,而暑假正是小患者们的就诊高峰。不少家长一脸“无奈”,不是因为孩子病了,而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在重压之下成长、成才。
近乎“压榨”的教育方式、紧凑到“窒息”的学习生活、父母过于殷切的期盼……一座座“大山”压在孩子稚嫩的肩膀上,可能还未等到他们“成龙成凤”踏入名校大门,便已早早“身陷”情绪的泥沼,不得不频繁出入医院诊所。
花季少女想要告别世界,只因“高知父母”的殷切期盼
杜亚松清楚地记得,某知名大学两位博士生导师带着女儿前来就诊时的情形,年仅15岁的花季少女已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四次。几经询问,杜亚松得知了缘由。原来,女孩喜爱画画,父母却极力反对,“我们都是学理工科的,你怎么会喜欢画画这种不着调的事儿?!”除了言语攻击,夫妻俩还将女儿的画作全部撕毁,并扔掉了画具。
“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感受不到生活的意义。”诊室内,女孩低垂着头,轻声对杜亚松说,她曾尝试过与世界告别,都没有成功,最终她决定去买安眠药,但药店阿姨马上联系了她的父亲。夫妻俩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孩子心理的问题已经如此严重。
“想学画不让学,不想学理工科却偏要她学,你们就是这样做父母的?”杜亚松反问道。夫妻俩在诊室泪如雨下,出了医院立马给孩子买了绘画工具,如今女孩已是中国美术学院的一名大三学生。
“这么好的孩子却差点毁在这对‘高知父母’手里。”杜亚松说,对孩子的教育和培养是很多家庭的头等大事,但对知识分子家庭来说,这件事似乎要更迫切一些。
“一个出生在‘高知家庭’的孩子,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同时,常常背负着父母和祖辈的极高期望,但这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隐形压力。”心理咨询师许波告诉记者,为人父母“望子成龙”很正常,但“高知父母”会把自己或者自己见过的更优秀的学生作为孩子成长的参照系,他们往往会传递给孩子这样的讯息:我们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而且我们为你创造了更优越的基础和条件,你应该且必须更有出息,退一万步,最起码不能比我们差。
然而,这种对“成功”的理解其实非常狭隘、单一。事实上,尊重孩子的兴趣,尽可能支持他,才是为人父母所要做的事。杜亚松强调,学会接受孩子的“失败”,或许是“高知父母”需要面对的新课题。
“80后”父母:生来焦虑,也传递焦虑
杜亚松所在的团队曾对2000年至2012年的科室病例做了总结性回顾。他发现,12年间,儿童情绪问题的就诊量从不到10%上升到了30%。焦虑、抑郁、强迫……这些挥之不去的情绪问题无时无刻地侵蚀着孩子的身心健康。其中,家庭行为模式的传递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家长焦虑,孩子往往也会跟着焦虑。”杜亚松解释,这就是所谓的家庭行为模式传递。而这代“80后”父母中之所以高产“焦虑父母”“鸡血父母”,既与他们的代际特征相关,也和父母对他们的教育方式有关。
常有“80后”调侃自己是“体验过很多‘第一次’的一代人”:作为改革开放后最年轻的一代,他们见证了经济的腾飞、社会的转型;身为第一代独生子女,他们是向往独立、以自我为中心的“小皇帝”“小公主”;1999年中国大学开始扩招,他们又第一次搭上了接受良好高等教育的幸运列车,但却赶上了“毕业不包分配”的就业难题。可以说,“80后”一路从焦虑中走来。如今,已经为人父母的他们学历普遍较高,对教育的期待值、育儿的焦虑值也居高不下。
“80后”的父母则是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和“知识改变命运”的一代人,他们曾寄予子女的厚望,如今又再一次被“80后”传递给了自己的下一代。
家有“二宝”的余爸爸是沪上某高校青年教师,他所住的小区距离学校只有十分钟车程,因此住户大多都是同校教职员工。在这样一个满是“高知家庭”的住宅小区,却有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现象——每晚7点开始,各种乐器声挨家挨户从窗口飘出,9点左右,分贝不一的“吼叫声”出现了,有的来自气急败坏的“老母亲”,有的来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焦虑的互相传递,不仅在于家庭内部,还有家庭与家庭之间。
那么,在“高知父母”的光环或“阴影”下,在“焦虑父母”过于殷切的期盼下,孩子究竟该如何面对成长?许波的建议是“做自己”,但他强调,前提是父母要给孩子做“自己”的空间,而不是让他仅仅成为“父母的孩子”。
作者:李晨琰 朱颖婕
编辑:顾军
责任编辑: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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