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后两小时，多位中国男篮队员发布了这张照片，以示对周琦的支持。 视觉中国

如果不是第四节最后时刻犯下一系列莫名其妙的错误，今夜这场中国男篮与波兰队的篮球世界杯小组关键战，本该如此被记录——首节打出过去17年以来在世界大赛舞台的最梦幻开局后，次节表现跌落谷底，第三节外线核心郭艾伦提前五犯离场，末节绝境之下赵睿投中三分反超，最后12秒时不仅手握3分领先优势，也掌控着球权……

跌宕起伏的剧情贯穿全场，凯迪拉克中心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争议判罚出现时的嘘声，交替占据着上风。随着故事的发展，场上主角们的心绪也一次次在山峰与谷底间来回游走。被罚出场的那一刻，郭艾伦的脸上写满困惑、愤怒与不安，他朝着教练组摊开了手臂，重重地将握紧的拳头捶向广告牌，紧接着举起毛巾擦拭眼泪；命中那记关键的三分球后，赵睿仰天怒吼的场面，本该与中国男篮过去那些经典镜头一样在各种视频中被反复播放；同样值得铭记的，还有扭伤脚踝的翟晓川在短暂治疗后迅速回归赛场时的坚毅眼神。

然而，只因那短暂的12秒，一切化作泡影。留给中国男篮的不止是加时赛76比79失利的败局，还有一道不知何时才能愈合的伤疤。

主帅与球员都做出令人错愕的选择

周琦两罚一中，70比67，中国队带着相对安全的领先优势进入了第四节的最后12秒。在此之前，这位年轻内线曾在篮下卡位时因毫无必要的甩手动作而被吹罚进攻犯规，浪费了一次极其珍贵的进攻机会，而这一切不过是周琦与中国男篮噩梦的开端。就在波兰队发出底线球的第一时刻，第四节临危受命登场、在防守端起到奇效的孙铭徽，在主教练李楠的授意下就地犯规，将对方核心波尼卡送上罚球线。

从屡次启用表现低迷的方硕，到频繁使用三后卫阵容葬送首节两位数领先优势，前三节期间，李楠曾做出许多令人困惑的决策，在不加以逼抢消耗时间的情况下主动犯规，也基本延续了其今夜的执教表现。关键时刻，一度在激烈的身体对抗中迷失罚球准心的波尼卡抓住了全部的两次机会，留给中国队1分的微弱领先。

令人意外的是，中国队的暂停之后，站在场边等待发球的竟是周琦。其中或许有李楠的苦衷，队中缺少擅长处理球的锋线，而安排后卫发球有被对手大个球员完全罩住的风险，少年时代控卫出身的周琦看起来是最好的选择。他找到了人群中突围的赵继伟，但击地传球被波兰后卫斯特劳断下。此时哨声响起，后者被判犯规，赵继伟两罚两中。随后一个回合，斯特劳造犯规成功，两罚两中再次将分差缩小至一分，此时距离第四节结束还有大约7秒。

安全发出球，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对手战术犯规，这是最常见的处理方式。可惜，中国队只做到了其中一件事。几乎在赵睿接到周琦传来的底线球的同一时间，场边的李楠请求暂停。此时的波兰已无暂停可用，即便成功反抢也只能立刻组织反攻，李楠的这一举动只能以匪夷所思形容。又一次暂停之后，承担起发球任务的依然是周琦。他同样选择了击地传球的方式，但飞奔而来的赵睿脚步忽然有些犹豫，丢失了原本的身位，波尼卡断球后直奔篮筐。幸运的是，这次快攻机会以波兰核心被犯规告终，而他的两罚一中让常规时间的比分锁定在了72比72。

中国队在加时赛并非没机会，但或许心态受了影响，又或许是李楠在制定发球战术方面毫无头绪，在最有望挽回败局的那个回合，球队甚至未能在五秒内发出边线球。这一次，派上的是队内公认最好的传球手赵继伟。

舆论场中的“罪人”得到全队力挺

宣告失败的终场哨响起，赵继伟没有丝毫言语，径直走向更衣室，郭艾伦则经历了旁人的多次呼唤，才走向围成一圈的队友，加入彼此安慰的队伍。而千千万万的球迷所能感受到的除了遗憾，还有愤怒。

很难说清，在第二次发球失误的那个回合，边线外的周琦与接球时并未上抢身位的赵睿，谁该对此球负有更大的责任。但在舆论的心中，已有了不容置疑却未必公正的答案。周琦的社交账号下满是挖苦与谩骂，而他在百度百科、维基百科的资料中，国籍被瞬间改为“波兰”；“周琦发球失误”甚至登上了微博热搜的头把交椅。

队内对这一舆论事件迅速有了反应——赛后两小时，大哥易建联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张自己与翟晓川一起拉起周琦的照片，并配文：“如果不能在失败的时候站在一起，我觉得未来也不会走向成功。这是团体运动最重要的一环。我喜欢这张照片，谢谢！”随后有多位队员陆续发布了同一张照片，并附上感言。

在失利时刻，确实最需要站在一起的团结。但消化情绪还远远不够，重要的是得到什么教训。赛后接受采访时，李楠提到最多的词就是“学习”，学习如何在关键时刻处理球，学习对手的表现，学习怎样去赢得比赛。这是成长的学费，然而考场从来不是缴纳学费的地方，更何况这本不是一场无法及格的考试，但后果已然酿成。

即便目前两战全胜的波兰队在小组赛末轮败北，也无碍其凭借胜负关系占据小组头名，更何况这支在欧洲甚至还算不上劲旅的球队，即将迎战的是世界杯中实力垫底的科特迪瓦。这场失利并非中国男篮世界杯之旅的终结，周三晚与委内瑞拉一役，中国队只要取胜，仍能以A组第二的身份出线。按照本届赛事的赛制，届时A组头两名将与B组头两名（很可能是俄罗斯与阿根廷）分别交战，第二阶段小组前两名将晋级八强；而第一阶段小组赛同组对手的交锋成绩将带至第二阶段，这意味着中国男篮即使晋级这一阶段，也已在八强席位的激烈争夺战中先折了一阵。

这一夜的失利不是终点，却势必让前路变得更为凶险，舆论变得更为苛责。最终能不能足够快速地从阴影中走出，依然取决于中国男篮自己。（本报北京9月2日专电）

记者手记：不变的圆心

看台上，中国篮协主席姚明穿着印有五星红旗的黑色T恤，神情专注地关注着场上激烈战局，偶尔比划投篮动作。球场对角线那头，中国男篮主帅李楠徘徊场边，不时吹响口哨，将临场指导传达给场上队员。11年前的那个夏天，同样是在这片球场，身为球员的他们都曾身披中国男篮战袍，在北京奥运会的舞台激情奋战。时光无痕，命运流转，如今两人因篮球世界杯重返熟悉的战场，换一种方式并肩作战。

姚明从不掩饰北京奥运会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时隔多年，他率领球队走向五棵松体育馆时喊出的那句参赛宣言——“我们把手放在一起，将自己交给这支球队，也把这支球队扛在了自己肩上”——依然令人热血沸腾。为了赶上“人生中最重要的比赛”，当年3月才完成脚踝修复手术的姚明与时间赛跑，倾尽全力投入康复训练，忍受五个月心理煎熬，最终率领中国男篮过关斩将杀入八强，追平历史最佳战绩。

凭着坚强信念完成这场“绝命冒险”，姚明作为中国男篮领袖的历史使命，也在五棵松体育馆画上了句点。往后11年里，伤病反复，无奈退役，执掌球队，校园求学，直到2017年以全票通过当选为中国篮协新一代“掌门人”，他在一次次转身中，与纷繁复杂的困难抗争，迎接截然不同的挑战，却始终没有离开篮球。

与姚明一样，北京奥运会也是李楠作为球员参加的最后一项世界大赛。次年随解放军队征战全运会后，享誉中国篮坛的“小李飞刀”，便带着国家队和联赛中的一连串功勋战绩隐退江湖。作为那届中国男篮阵中年龄最大的成员，身为奥运“四朝元老”的李楠，其实已经扮演了几分助理教练的角色。也正是从那时起，他有了成为一名优秀教练的初心，“那届奥运会，真正让我懂得责任和荣誉。在家门口打完奥运会，我坚定了以后要从事教练这项事业的信念。”

退役后的日子，李楠远赴美国学习，先后在国家队以助理教练身份辅佐外教邓华德和名帅宫鲁鸣，也曾有过短暂执教地方队、国奥队的经历。在期待和质疑的交织中，他于2017年接过中国男篮红队教鞭，并率队在来年登上亚洲之巅。正是雅加达亚运会交出的出色答卷，让李楠在红蓝两队合并后正式挂帅中国男篮，11年前在五棵松体育馆许下的坚定信念，成为他直面压力的信心来源。“李指导对我们要求很严格，每天训练都付出很多，特别认真地对待每一天。”世界杯首战取胜后，郭艾伦将胜利归于备战期的积累和李楠的严格要求。为打造一支充满战斗力的团队，军人出身的李楠将为国效力的意愿作为甄选球员的首位条件，向队伍注入铁血纪律，也给予年轻选手容错的空间。

对于姚明和李楠，这次在家门口举行的世界杯是职业转型路上的一场重要考试。如姚明回眸北京奥运会时所言，在五棵松体育馆这片曾留下美好回忆的战场，过往伤疤和荣耀都已成为闪亮的军功章，“腿已经跑不动了，心依然还在飞扬”。从球场中央到球场两端，转变的是角色和身份，不变的是中国篮球这个圆心。

作者：谷苗

编辑：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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