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尹,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第三批支援武汉医疗队队员,护理组组长,目前随队在武汉洪山体育馆武昌方舱医院投入医疗救治工作。这天,住在这里的夏天阿姨给卫尹发来了关于她自己的故事——
我第一批住进方舱,确诊后我举报了女儿和邻居
我现在躺在方舱医院的床上,发着37.4℃的低烧,身边四处是咳嗽声,睡不着,心里却踏实多了。
因为我把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我举报了自己的女儿,她作为我和丈夫的密切接触者住进了酒店,她安全了;我举报了小区里前天晚上蠢蠢欲动想开张的麻将室,小区居民安全了。现在我只要躺在这里,好好休息下,等着自己抵抗力发挥作用的那一刻就可以了。
我是在2月5日那天在区人民医院核酸检测阳性的,但是几乎和我前后脚发病的老公核酸检测结果却是阴性。
那晚,我们两个被分开了。病情更重的他继续留在原来的医院治疗,我接到转院通知,要去新建好的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当时我还穿着一套睡衣,端着一个脸盆。我忍不住哭了,对丈夫说:“这次分别,不知道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转到方舱医院时已是凌晨,外面还下着很大的雨,天很阴冷。虽然能住到这里的都是轻症患者,但是很多人对未来感觉飘忽不定。因为那晚电路出现了点问题,给我们准备的电热毯还不能用,原本应该是在区医院吸完氧睡在病床上的我一时觉得委屈,就把身边的几个塑料凳子都踢翻了。我承认那会儿没控制好情绪。一位从外地来增援的护士长一直陪着我,听我倾诉,我感觉好受些了。
难挨的那夜过去后,我平复了不少。白天我主动打电话给区疾控中心,把女儿给举报了。我在电话里告诉工作人员:她目前是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虽然还没出现症状。
就这样,女儿被送进了隔离酒店,我觉得这是非常时期最好的办法了。一来可以让她不乱跑,二来也可以解决她一个人在家的吃饭问题。刚开始时,她对我主动举报她这件事很愤怒,现在也缓和下来了。其实自从我1月18日发病开始,我就叮嘱女儿出门时都要戴上口罩,电梯里有别的人在时不要上去。当时不清楚自己得的是不是传染病,既然没有把握,就更加应该小心一点不能害人了。
女儿的事情解决了,邻居也没让我省心。我家小区隔壁那栋楼开麻将馆的老板娘和我关系不错,知道我住进方舱医院后经常来问候。前天她在和我电话聊天时,忽然压低声音:“姐我要去楼下给麻将室开门了,他们在等着我。”我一听,急了,赶紧给我们社区的楼道管家打电话举报她,让社区务必关掉这个麻将室。
到第二天,我为了确保她没去给麻将室开门,特地电话里含蓄提醒她:“你不要下楼哦。”那天,我确认她呆在家里才放心。
我在2月7日那天提议社区应该实行封闭式管理,刚开始社区管理人员也不太乐意接受,后来我就和他们讲道理:“你看我们这群人,躺在方舱医院里,求生欲望有多强呐,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为什么不注意呢?更何况小区已经有六、七个确诊病例了。”他们被我说服了,后来我们小区也实行了严格的封闭式管理。
至于我在方舱的生活,其实也是跌宕起伏的,我住进来的第2天晚上,忽然开始气喘、胸痛,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没1个小时就吐了4次。我拼命求救,一位防护服上写着“青海咪娜”的护士一直在我身边照料我,给我按摩舒缓。见我高烧不退,她还帮我要来了退烧药。总算是把最难熬的一夜挺过去了。
方舱医院的治疗主要还是以发放口服药为主的,这两天还给每个人准备了中药。不过输液、吸氧这些问题暂时还没解决。一些血氧饱和度低或者是有基础疾病的老年人会被医生分诊出来,送到定点医院治疗。我其实很羡慕他们能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但也知道自己的病情的确不算重,能在这里有医护人员照看也还可以了。
方舱医院每天也都有些新的变化。比如伙食一天比一天好了。现在每顿饭都有两荤一素,拿到手上时还都是热乎的。
为了不让女儿担心,我每天和她线上聊天,给她看我吃了什么丰盛的饭菜,至于有啥症状,从来不和她说。“哦,您吃得比我好。”女儿在隔离酒店里和我开玩笑。
这两天我去场馆外面上洗手间时,发现连廊上的雨棚已经搭好了,去上厕所时不用再淋雨了,回来时我又发现门口的垃圾堆也恢复了秩序,吃剩的一次性饭盒全都被包裹在黄色的垃圾袋里,这样可以避免污染附近的环境。
场馆外面加装了4个洗手池,以前我们200多号人只有2个洗手池,实在是不够用。
不过最让我心疼的,还是各个省来方舱医院增援的医疗队。透过隔离服,我看许多护士比我女儿年龄可能还要小。护士给病人量体温、做血氧饱和度测试。其实他们很辛苦,在这里一位护士要负责20多名病人。
方舱医院的护士很不容易,既要做护士,有时还要做护工。比如我隔壁床那位老人,我想她应该是有阿尔兹海默症,每天到了饭点都不会自己吃饭,一去洗手间就是两三个小时不回来,有时候她在病床上也不知道戴口罩。我住在一旁,觉得她又可怜又可气,就帮她收拾餐具。身边一位护士看到了,赶紧接手帮我给那位老人喂饭。
前两天,场馆里卫生间和水池的卫生状况不是很好,在里面工作的清洁工看到这里都是传染病病人,多少有些畏手畏脚。所以有时人手不够了病人也要上手搞卫生。有的护士看到病人自己动手,也会过来搭把手。
有一天,一位外地的护士看到我正在床边用脸盆里接的热水洗脸,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和我说:“阿姨,你们现在在方舱条件还很艰苦,但是我们也不能给你们更多的帮助。”说着说着,我看到这位姑娘的护目镜被眼泪打湿了。
我看着心疼,告诉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也希望武汉可以为方舱医院的医护人员多提供些防护用品和药品,这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上战场的弹药。
我这几天也看到别的方舱医院出现了跳广场舞、打太极拳的病人,我们这里都还比较平静,大家都是各自玩着手机,有时候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呆在一个候车室里,但是不知道每个人的终点都是哪里。
昨天睡觉前,我给自己的床用塑料纸做了一个小帘子,减少了隔壁床老人夜间的一些干扰,总算是睡了3个小时。醒来后,我在洗手间旁边的一块空地呼吸了很久的新鲜空气,忽然感觉一切都在变好。
2月11日,我们这边也有几位病人要出院了。在区医院,我丈夫也已经4天没有发烧了。
其实这两天我和爱人说起过一个想法:等到我也符合出院标准了,我也不走了,留下来继续当志愿者。别的事情干不了,我可以帮方舱医院的外地医护人员和不会说普通话的武汉本地人做做翻译,也可以帮忙收拾一下垃圾,反正到时候我有抗体了,也不怕被感染。
不过,我的这个想法还没有和我女儿说,怕她担心,暂时保密吧哈哈。
编辑:唐闻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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