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有一群演技派托着,《芝麻胡同》仍是高开低走,这让人意识到,自《渴望》开启的“苦情家庭伦理剧”传统,可能要走到头了。
看制作班底,《芝麻胡同》完全具备成为又一部经典的潜质:导演刘家成指导过《「京味儿」三部曲》——《傻春》(2011)、《正阳门下》(2013)、《情满四合院》(2015),三部曲在豆瓣的评分分别是7.7分、8.2分、8.1分。
编剧刘雁写过8.4分的京味电视剧《风车》(2011)——编导对于北京题材可说驾轻就熟。主演中则不乏何冰、刘蓓这样深受观众信赖的演技派,在前期宣传中导演特意强调“不使用流量小花”。
然而《芝麻胡同》开播之后在观众中的口碑却一路走低,目前豆瓣评分已跌破7分,虽然剧还没播完,但「高开低走」已成定局。
观众不满的原因有很多:节奏拖沓冗长、剧情过于巧合、角色反复无常脱离常识是最受诟病的缺点。
故事发生于抗战刚刚胜利的北平,沁芳居酱菜厂的老板严振生要从河北进一批优质大豆,因为路上不太平就请自己的哥哥前去押运,结果途中遭到兵痞抢劫,哥哥被人打死。
严振生从小就被过继给舅舅当养子,哥哥死后其亲爹俞老爷子绝后,为了给俞家延续香火,年纪已经一大把的严振生被生父逼着不得不再娶一房媳妇。
导演刘家成说:“北京人是比较惜命的,就像严振声这种。他有责任心,处事隐忍,看似优柔寡断、缺乏勇气,实则是肩上的担子要求他遇事必须三思而后行。”
第一集确实突出了平头老百姓一个“忍”字,围绕哥哥的死,俞老爷子的锥心欲绝、严振生的精明隐忍、太太林翠卿的不甘都展开得很有层次。
谁知从第二集起剧本就像脱轨的列车一样飞快失控。严振生在六国饭店遇上国军军官吴友仁调戏女招待牧春花,这个时候他好像一下子把刘家成导演所讲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突然就不认了,一酒瓶子砸破了这位国军上校的头。
吴友仁是堂堂国军的接收大员,严振生明知这层身份居然还敢打他就不说了,更奇的是打了之后居然不赶快逃跑,反而等着吴友仁上找门寻仇——这哪是拖家带口三思而行啊,拳打镇关西的鲁达有这份胆量吗?
对于“忍”观众们并不陌生,因为忍本就是普通人的常态。京派文学中不乏能忍的角色,如《茶馆》的主人公王利发事事忍耐,纵然精明还是落了个凄凉收场——“忍”首先就意味着你要不断地失去。要是忍来忍去,家里反而妻妾成群,那显然有违观众的直觉,会让人觉得虚假。
到这里《芝麻胡同》已经去导演自己的定位已远,变成标准的苦情戏了。
长久以来,《渴望》这样的苦情戏都被中国的编导和观众定位为“现实主义”,这其实是一个严重的误区,说明我们对“现实主义”的认识非常肤浅。因为大多数影视剧都像带了滤镜一样拒绝展示痛苦,似乎在戏中表现出痛苦就成了“现实主义”了。
但“苦情戏”并不等于现实,并不是对现实的冷静剖析,而是对痛苦的浪漫化演绎。
《芝麻胡同》的主线完全围绕着严振生和牧春花的感情纠葛展开,感情俨然驱动角色的唯一动力,这其实已经去现实万里:现实中的男女情爱会要制于各种条件,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唯一动力,连最大动力也算不上。
那么是不是刘家成、刘雁这次失手了呢?其实不是——“苦情戏”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拍的。以《京味儿三部曲》为例,《傻春》是一个女儿竭力牺牲自己,维护“亲情”的故事,换一个角度看就是她一个人吃亏,全家人都在占她的便宜的故事。
这么一想所谓“亲情”和“牺牲”就一点都不美好了。而《情满四合院》原名叫《傻柱》,干脆就是个男版的傻春。
《正阳门下》里男女主人公也是被反复各种拆散,恋爱几十年就是走不到一起去——仔细看《芝麻胡同》中的元素《京味儿三部曲》中全都具备。
甚至主要元素从当年热播的《渴望》开始就没有变过,“傻春”“傻柱”身上都闪现着刘慧芳的影子。
问题是从《渴望》开始近三十年来,苦情戏的这套模式都很受欢迎,《京味儿三部曲》的评价也不错。
而到了《芝麻胡同》(还有去年饱受批评的《娘道》)这里,苦情戏开始走下坡路了——观众们突然不吃这套了,苦情戏面临着生存危机。
“苦情戏”诞生于一个伤痕的年代,它的目标观众是和刘慧芳一样的那批人。在没完没了的政治浪潮中,几代人被命运无情地玩弄,等到生活变得相对平静,他们从苦情戏中轻易地找到了情感共鸣,这是苦情戏在荧屏上长盛不衰数十年的根本原因。
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这一批人如今也已经到了刘慧芳的年纪,但他们并没有相似的创伤记忆。这一代人中流行的是宫斗剧,是《致贱人》,自我牺牲是可笑的,软弱的人是可耻的。所以《芝麻胡同》《娘道》没有赶上时代的脚步,成了反面典型。
一个没有多少反思但苦情过剩的伤痕时代即将过去,一个把历史伤痕抛在脑后却更容易愤怒的时代即将到来,这会是好事吗?
内容综合自虹膜公众号
作者:路西法尔
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