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英国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她在《普通读者》一书的开篇,就引述约翰逊博士的话,主张尽管“高雅的敏感和学术的教条”对诗歌荣誉会起作用,但我们更应该尊重的却应该是“未受文学偏见污损的普通读者的常识”。
伍尔芙的关键词,是“常识”。对她而言,做一个好读者,首先是做一个遵循常识的读者。而所谓遵循常识,就是尽可能不带偏见地去阅读作品,尽可能不受已有的成见污损。也就是说,回到阅读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关心细节、语言、情节、字里行间隐含的意思,以及作者谋篇布局的方式等等,体会阅读的快感和趣味。这就好比读《红楼梦》,首先要关注《红楼梦》本身所叙述的故事以及作者叙述的方式,而不是将之简化为“四大家族”家族史;好比读《安娜·卡列尼娜》,而不满足于人们关于其开头已经具有的习惯性定见;或如纳博科夫《文学讲稿》所言,读《包法利夫人》,而不带着关于资本主义的一整套政治经济学结论……总之,是最大限度地从常识出发、从作品本身出发,循着作者的方式走,而不是被教条和先入为主之见所牵制。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自觉思考一下《理想国》的开头,苏格拉底为什么是被胁迫而非自愿参加整个关于正义的对话的?才能注意到,在《智者纳坦》篇首,德国现代戏剧之父莱辛,专门引述一段拉丁文“进来吧,这里也有诸神”,与其全剧主题的联系;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格外重视《俄狄浦斯王》开头那段“我,人人知道的俄狄浦斯,亲自出来了”对主人公身世的暗讽;格外重视莎士比亚每一部剧作由谁来说结束语所具有的意义,等等。
与伍尔芙的上述观点可以相互映照的,是朱熹关于“读书法”的论述。朱子说得更朴素、切要:“学者观书,先须读得正文,记得注解,成诵精熟。注中训释文意、事物、名义,发明经指,相穿纽处,一一认得,如自己做出来底一般,方能玩味反复,向上有透处。若不如此,只是虚设议论,如举业一般,非为己之学也。”
在晦翁先生看来,做个合格而优秀的读书人——或我们所谓的“好读者”,其实也并没什么玄妙之处。无非是该怎么读书就怎么去读,以期到达“成诵精熟”、“玩味反复”的程度罢了。
但问题也恰恰就出在这里。这个最低限度的要求,如今已是高不可攀的境界了。在后现代与虚无主义的氛围中,已很少有人愿意以虚心的态度去阅读别人的作品,理解古人的“为文之用心”了。承认终极意义和价值的存在,甚至已需要勇气。因此,即使我们还不能武断地说古典意义上捍卫天道与真理的读书人已是当今世界的“稀有物种”,我们至少可以说,真正符合朱子要求的读书人,已真的是凤毛麟角。
朱子说:“虚心,则见道理明;切己,自然体认得出。”或许,做个好读者,已不仅仅是关乎“读书法”的问题,而与我们的心性与灵魂的品质息息相关,的确不是小事。
文/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