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又名马兰头,上海郊区又叫红蟛蜞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它遍布乡野,沟边上,田埂旁,随处可见。它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一年四季以不同姿态,展现其独特的风姿。
寒冬腊月,冰雪封冻,其在地面的植株被冻得枯黄,只剩下少数绿叶。如果你以为这时的马兰有被冻死的危险,那就错了。它把生命的能量集中储存到地下卷曲的肥嫩的根茎里。那根盘曲错杂,或银白或紫红,较豆芽略粗。刀法纯熟的话,一刀下土,常能挖出个完整的马兰根来。弹除泥土,显得晶莹明洁,散发着马兰特有的芳香。这是冬天里崇明白山羊最好的饲料。我之跟马兰结缘,就是从割羊草开始的。
春天的马兰往往成为村民盘中的美味。把它们割下来,放在沸水中汆一下,捞出挤去水分,切碎后加上精盐、味精和香油,便成为色香味俱佳的凉菜,有人赋予“香翡翠”的美名。到了金风送暑玉露生凉的九十月间,不管是高挺的植株,还是二茬三茬的嫩茎上,都无一例外地绽出暗红色的花苞,开出美丽的花朵。有时错杂在金色的旋复花中,相映成趣。旋复花又称白蟛蜞头,其花形同马兰,功能下气平喘止咳化痰,是治疗呼吸道疾病的常用药。而马兰其实也是珍贵的药材资源。《本草纲目》载:“马兰,止血与泽兰同功。”“根叶,主诸虐及腹中急痛、痔疮。”《本草正义》载:“马兰,最解热毒,专入血分,止血凉血,尤其特长。”现代药理分析认为:马兰有“败毒抗癌,消肿止痛”作用,是治疗疮痈肿痛的良药。实践证明,如果医生使用得当,马兰确乎有起死回生的功力。
一九五二年秋,我三岁的弟弟患了嵌顿性腹股沟斜疝,相嵌的肠子破裂,粪便与脓液从溃烂穿孔的阴囊流出。中医称之为“卵子痈”。后又诱发弥漫性腹膜炎,腹部膨隆如鼓。中午出诊的儿科大夫断言,病人挨不到太阳落山。但父母不甘心弟弟的夭折,又请一中医外科医生诊治。他用膏药敷贴,用药捻引流。但病情愈加恶化,眼看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有好心的人告知本地蛸蜞镇有一个叫陈晓潘的外科郎中,治病有绝招,不乏起死回生的病例。于是父亲便雇了一辆独轮车,把医生请到家里。他五十上下年纪,头发灰白,面容清瘦。看了弟弟的病后说:“病情凶险,改弦易辙,或有生机。”他认为,贴膏药的治法错误,会加重溃烂,于病有害无益。唯一的办法是大量挖取马兰根,捣烂取汁,搅和他的消炎去腐药粉,用鹅毛涂敷患处。外用车前草(俗名牛甜菜)叶片贴敷,待叶片发干即换新叶。取清热消炎排脓解毒之效。又说,若能奏效,腹内病灶亦可自愈。尽管大家对医生的分析将信将疑,但为争取弟弟的一线生机,我们几乎全家出动挖马兰根。马兰根果真显出神奇的药效,弟弟生命得以延续,一周后疮口明显收敛,粪便和排脓渐少。又请复诊,说“效不更方,原方继用”。又过三周,弟弟的病竟奇迹般地被治愈了,腹部炎症同时消失。弟弟十八岁时去上海作疝修补手术,手术医生对他患部肠子的走向感到不可思议。至今弟弟六十五岁,身体健康,子孙满堂。要不是那名不见经传的医生,和那一味草药马兰,他早成飞扬的尘土,无迹可寻了。
从此,我对这平常的田间小草,有了特殊的感情。每年马兰花开的季节,我的思绪总会飘飘悠悠地飞回早已流逝的岁月。现在,农村除草剂的大量使用,使马兰在乡野的土地上几乎绝迹。但在我的心里,却永有一片马兰花开的原野。
文/陈炳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