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发觉:话不听话。说着说着,话就拐入岔口。自由滑翔,上蹿下跳,演绎成另一种变调。莫名其妙,防不胜防——想想也后怕,如我们连自己的话都不能控制,那我们还能把持什么?
也许,话作为一种能量,也有自己的气场与路径?
每每见到,人家说话极有目的性,且有预案。或建立某种关系,或传递某种信息。而我,说的往往是些自己其实并不明白的话。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自己骨碌骨碌地滑了出来,自由链接,任性倾诉,且常朝不利自己方面飙,仿佛是自己要毁掉自己——
是潜意识里的死本能?或者说,话也有惯性,一旦开启,话会沿着即兴的轨道奔逸吗?我不知道。
所以,我一向不喜欢被城府甚深的人激起谈兴。每当我被动地带进去,事后每每有一块沉重的坨烙在心里。消化不了,隐隐作疼,几天几周心里不得安宁,提不起又放不下——可下一次我还是会激动,还是会性情入境。就像轨道启动了,火车开了。一句赶一句,不假思索,它自己就滚出来了。你越不想说,话就越脱口而出——越想尽快结束时,就越陷进。越想敷衍时,话还就特别真。
话一多,心里蕴积已久的东西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契合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部分。这时候,我就会偏离方向,内心开始激活。水库开闸,那股窜势,仿佛春天蓬蓬勃勃的植物,那股压抑了一冬的能量破土而发,骠劲是情不自禁的,自己还不自觉。以为自己是热忱的,是真心为他人好的。可怕就可怕在这里,全然不知对方的心理诉求以及对真话的需求(包括屏蔽);更对某些暗礁与陷阱浑然不知。
一句恰到好处的话,自有其涟漪,潜入别人的心,持久发酵。可见见好就收,不仅是所谓火候,更是洞察力与控制力。
有时想想,话也是一种泡沫。对于没有交集或错位或未踩到点的人来说,越苦口,越枉自凝眉。缘分到了,或者说,对于有些人,你的存在就能唤醒他或她一些内心的感觉。甚至不用说话。沉默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我相信,很多时候,人与人的支撑,就在于一种放心的沉默。
“我们的内心往往是沉默的。讲自己不是一件随时随地可以进行的容易的事,它需要某种境遇和情绪的触发,一生中难得有几回。那些喜欢讲自己的人多半是在讲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另一方面,我们无论讲什么,也总是在曲折地讲自己。”
一直忻慕那些善于说话的人。他们随口一说,似乎不经意,但实际上他们说出来的都是应当说的,且只说应当说的。看看信手拈来,其实收放自如。话里明里暗里意思,若隐若现又滴滴意犹未尽。“非常谨慎地不谨慎,非常得体地不得体”。既落到要害处,又让人抓不住实柄。闪烁其词,水一样滑,全凭听者心领神会。
你领会不领会是你的事情,且领会也是各有歧义的,所谓契合度。你在那里捉摸不透并纠结着,他早已溜之大吉。曾遇某男,有事无事就会在工作时间用单位电话扰你,且尽嘈切些不着边际、不知所云的话,让人不胜其烦。但后来,我发现,这不仅是小气或炫耀的问题;有时这就是他的“历史使命”:一团疑云里,信息侧漏却又不留痕迹,而我的心思每每就在不堪耐烦的情急之中被套出来——
也许,人人都喜欢真话,却不会人人都说。“一句真话在被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是在调整我们的存在。但可能会让我们付出极大的代价——导致他人的愤怒和拒绝,因为真话损害了我们对幻觉的共同需要。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忍受真实?我们能让他人承受怎样的真实?”
有时,能直白说一些不用负责的废话,多快意啊!
文/徐约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