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原教授是我国科学史与科学文化领域的领军人物,研究广泛,著作甚多,以至新作不再做高头讲章,冠名《科学外史》。喜爱江先生作品的读者,也不妨从“平视科学”四个关键字切入。
今年春柳飘絮的时候,正逢《科学外史》入选年度“中国好书”被CCTV新闻联播推荐,网络舆论将该书炒得火热,又恰巧是江先生即将跨入花甲之年的前夕。按照传统人文伦理,弟子们准备顺势贺喜祝寿暨学术汇报,也不为过吧。但先生对弟子们的自发派对说,“NO”。
先生的理由之一是,此书已前后得过至少七项荣誉,现在祝贺获奖,所凭乏据。至于庆生之说,更是值得探讨。先生的年龄,常常被他的满头白发和谈吐内涵所误导。据他亲口所述,某次旅途中与几位偶遇闲聊,最后大家判断其年龄,最大胆的推测为80岁,就是没有低于60岁的,实为先生所聊话题跨越时空太为久远和丰富所致。
看似极不经意外表修饰装扮的江晓原,难道真的在公开发表的几百万字中,从来没有流露过对自己外表的在意?除了科学史研究的总体方向之外,江先生在性学史上的30年功夫,也是读者常常好奇的话题,朱颜鹤发的江晓原,是否真的把握了某派独门内功修炼秘笈?起码,我所熟悉的医学界同行,相当尊敬江先生在此领域的跨界成就。比如,好几位妇科院士和博导教授,都请江先生为他们出版的专著写过序言,这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江先生修炼的是自家千年寿龟静养路子。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他享受剧烈体育运动,就连年轻时候热衷的羽毛球运动现在也放弃了。同时他也不欣赏观看体育运动节目,这可能与他公开宣称的不看电视属于一个门派。我至今还没来得及向他求证一个小问题,江晓原求学期间加盟南京大学校象棋队,并在对外比赛中保持不败纪录,此项要求静坐如钟的国娱,倒是需要回精补脑的丹田内功支撑,如今却被归入以强力拼搏为主的体育运动范畴,其科学性不知几何,值得立项研究否?
江晓原的主要锻炼是饭后散步,其好处多多,不光被他经常谈及,也被我所亲身体验。比如我的科学政治学概念倡议和研究方向,就是在与他的多次散步中,逐步建构、质疑、辨析和确定的。
散步之前的节目,无非就是吃饭,这方面有些规定细节,江先生一点也不会含糊。照理说,祖籍湖北的江晓原,本该属于嗜辣一族。但他是忠实的苏浙菜肴信徒。辛辣之味,绝不入口。如稍有不慎误食少许,则肉身应急反应马上达到病变程度,内火之敏感,与其内功之至臻,出乎我的医学常识。而真要弄懂吾师,非得发毒誓,绝红尘,苦下工夫问经典,惟沟通灵枢素问、道藏七笺、格鲁秘籍,方可一探奥妙。
友人指出,本篇行文过于随意,对师长似有不敬。我斗胆坚持如此文风,乃自恃不仅与先生维系着亦师亦友的亲近走动,还是弟子中能与其共同回味老上海日常细节的人。照说,我与江先生的交往时间不算最久,拜学江门,也是当年在交大的首任上司,师友相称林教授的引荐。
(下文宜读上海话)小辰光,伲两位交大老板都住在当年最克勒的国泰电影院附近,淮海路茂名路弄堂窜弄堂对马路而已,但两只老克勒要几十年后,调进交大首次认识,可见人间缘分之奥妙,一块馒头一块糕,人文世故老早搭牢哉。最近因为开始撰写上海收藏界趣闻,又与他俩念及旧事。老林认为,徐汇区上只角的边界,是淮海路往南的肇嘉浜路。而老江硬劲讲,最多到建国西路,勿好再过去了。老底子的故事,在我们渐行渐模糊的记忆中,被弄堂趣闻搞得活灵生动起来,因为同行中,也只有我会得不知不觉地与他讲讲正宗的上海城里话。
因为相近的文化与生活认同,所以当江晓原决定今生最后一次重新设计他那间被读书人描绘得活灵活现的“老猫书房”时,连江师母也坚持,一定要叫小方多动动脑筋。结果是,江家新居不仅具备看书、写作、看碟的浓郁学者功能,还有活生生的淮海路上只角气息与弄堂石库门影子。唯一遗憾的是,我事先声明要赠送先生一件大家具,堂而皇之地在书房某处占有一席之地的方案,至今没有实现,景致预设最终被读书至上的空间原则挤压出局。不过我与老猫书房还有半辈子交道要打,静修内功再找机会罢。
文/方益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