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贤 译
这是诗人、战争题材长诗《瓦西里·焦尔金》的作者亚历山大·特瓦尔多夫斯基的纪念碑。该碑是由雕塑家弗拉基米尔·苏罗夫采夫雕塑,耸立在莫斯科的街头,是《新世界》编辑部附近的斯特拉斯内林荫道的开端。《新世界》杂志在特瓦尔多夫斯基担任主编时是发展的鼎盛时期,杂志上发表了他们《瓦西里·焦尔金》、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的中篇小说《尼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后一部叙述囚犯生活作品的出版表明不仅在文学中,而且在苏联社会历史中都出现了一个转折,成为“解冻”的象征。
在揭幕仪式当天,俄罗斯一家网站对索尔仁尼琴夫人娜塔丽娅·索尔仁尼琴进行了采访,请她谈一谈作为诗人、杂志主编和苏联公民的特瓦尔多夫斯基的贡献。
问:您对纪念碑的印象如何?
答:我觉得纪念碑与诗人本人特别贴切,惊人的契合,这不是指美学方面,而是指特瓦尔多夫斯基面部表现出的深沉焦虑和担忧。纪念碑居高临下,特瓦尔多夫斯基是从上方、从高处俯视着我们,他低着头,陷入沉思,在我看来这种沉思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现实性。
问:揭幕仪式上您的发言把重点放在“困难”一词上面:特瓦尔多夫斯基为了争取刊登《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克服了多么难以置信的困难。您还说这一切都是由于特瓦尔多夫斯基无比强大的信心而取得的,在索尔仁尼琴的《牛犊顶橡树》一书中也谈到了特瓦尔多夫斯基为了出版该作品表现出令人震惊的狂热。信心和狂热在纪念碑中有所体现吗?
答:好像是没有,碑中没有反映出狂热。纪念碑表明特瓦尔多夫斯基是一块巨石,是对取得成就、对一生已经做出总结的人的缅怀。根据我的感受,他的沉思是针对未来俄罗斯、针对我们——而不是针对一次又一次向书刊检查制度进攻最终获胜的历史。雕塑家在这方面非常出色,他传达出时代之间的联系,他成功地把自己的特瓦尔多夫斯基摆到今天的生活当中。
问:为特瓦尔多夫斯基建这样一座纪念碑有什么重要意义?
答:描写战争的作品可以用成百上千吨来计算,但是真实的、流芳百世的只能有几十本或者十几本——不会太多,或许还更少。特瓦尔多夫斯基的诗歌《瓦西里·焦尔金》则是第一部——不是第一批之中的第一部,而是纯粹的、绝对的第一部,他成功地创作了这部关于战争真实,没有一滴虚假的作品,不言而喻,在苏联条件下,这是一个创作功勋。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的名和父名——译者)特别喜欢“焦尔金”,关于这个士兵,索尔仁尼琴写道:“焦尔金”在前线打仗,他像缓燃导火线一样,被分配到各个阵地,我认为《瓦西里·焦尔金》是一部惊人的成功作品,这部描写战争真实的诗在出现第一批同类作品之前很久就问世了,……在伴随着前线的射击声和轰隆声而喋喋不休的鼓吹和美化战争狂热的浪潮中,特瓦尔多夫斯基勇敢地创作出超越时代的、大胆的未被玷污的作品——出自一个人罕见的分寸感,也许更多的是农民审慎、委婉的气质……作者不能自由地说出关于战争的全部真实,只能适可而止。然而在任何一处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谎言,绝对没有,因此创造了奇迹。
问:“农民审慎、委婉的气质”这句话说得真很到位,一般来说《焦尔金》——这是与每个读者的真正对话,似乎,在对话的语调中揭示出“焦尔金”的真实,但是并非纪实性,因为总归这部作品是诗歌。
答:其实,如果试图寻找的话,《焦尔金》一诗也如同小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一样,其中有不少纪实性,例如:士兵们用什么样的手提小饭锅吃饭,皮靴筒里塞的是什么,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单排键手风琴。在揭幕式上表现出一把吉他,而诗中没有写到吉他,而是有手风琴。人们互相怎样称呼,对谁称呼“你”,对谁称呼“您”,什么时候起立,什么时候坐下——在《焦尔金》中有大量这样的细节,它们完全属于纪实性质,当然诗中没有战报,而这最好。记得在我很小时候,大人们听着苏联情报局公报时满脸忧愁,我知道听这样的公报是分年龄的,16岁以下不准听,而《焦尔金》这样的作品则不受年龄限制。
问:请您谈一谈,瓦西里·焦尔金和伊万·杰尼索维奇有共同点吗?他们互相有相像的地方吗?
答:是的,总的来说很像,可能不是在气质方面,而是焦尔金完全可能与伊万来自同一个地方——捷姆格尼奥沃村,焦尔金比伊万年轻,因此与自己所处的时代更能适应,而伊万·杰尼索维奇更多扎根于土地,熟悉干农活,不过总体上看,他们当然是长兄和幼弟。
问:文化部长弗拉基米尔·梅金斯基在纪念碑揭幕仪式上发表了言简意赅的演说,演说中指出:特瓦尔多夫斯基是士兵和描写战争的爱国诗人,缅怀他,我们也是缅怀那些烈士们,那些为胜利而捐躯的英灵们。这是否试图让历史上的伟大诗人适应当今时代和当今的目的,这种提法有多大的权威性?
答:从他的角度上看他是对的,他不是文学评论家,他是国家级的高官,他所说的一切完全符合自己的地位。要知道,他说得没错,他就是希望让历史上的伟大作家适应今天——一般来说,可以为这位伟大作家感到高兴,因为,他被当作在今天依然是有现实意义和需要的人。不过他终归还是谈到了伟大诗人的各种成就:既有诗歌创作,也有杂志主编工作。不能说,他只注重单一方面:之所以需要特瓦尔多夫斯基仅仅是因为他写了战争题材的作品。顺便说一下,特瓦尔多夫斯基如果还活着,对今天梅金斯基只谈了战争题材,可能不一定赞同,他本人或许有另外的看法。
问:您如何评价早已成为著名诗人同时担任《新世界》主编的特瓦尔多夫斯基?是否由于他担任主编因而杂志才赢得更大的信任?
答:我认为是这样。毫无疑问,这为《新世界》增加了很大的分量,这相当罕见:他这样的杰出诗人担任文学杂志的主编,而且还继续写作,这在俄国文学中曾有过,而在苏联文学中则是唯一的一位。特瓦尔多夫斯基是一位非同寻常的主编,他不仅善于发现天才——这并不艰难,而且他还具有敏锐的嗅觉——既有社会嗅觉也有公民嗅觉。他知道今天我们干涸的社会如同沙漠需要雨水一样需要什么。他知道需要刊登什么作品才能推动社会前进。他熟悉人们,知道他们在思考什么、探讨什么,人们在想:我们是人,我们不是毫无价值、无足轻重的,我们是有分量的人,每个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而作为主编,这是巨大的功绩。他刊登了许多重要的作品。现在,人们说“解冻”是从《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开始,这不准确,不是的。《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只不过是解冻作品的精华,然而“解冻”实际上在此之前早已开始,其中包括由于特瓦尔多夫斯基的努力而刊登的一些作品,而他的功勋在于他善于争取并且达到目的,在那些年代这非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