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白
磨了一辈子稿,从创作到编辑,说不清和多少编辑打过交道,但真正影响我职业生涯的,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位:徐开垒先生教我如何热情地对待新作者;章仲锷先生以自己的言行点拨我怎样扶危济困;何启治先生不断提醒我编辑就是这般神圣……其中有一位,接触时间不多,却让我对写作和编辑都有胜读十年书的启悟。她就是邹嘉骊女士。
是1972年冬天。南京路上好八连命名十周年(1973年4月25日)前夕,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上海警备区政治部,联合编写一本关于好八连的报告文学。当时上海所有出版社都合并为上海人民出版社,其属下的原上海文艺出版社负责此事,特地把我从学校借出,参与采写这本报告文学集,让我有幸与此书的责编邹嘉骊女士(那时她改名为“邹加力”)结识。
我先接受安排,到安徽无为县六洲公社采访从好八连退役的战士老范。写好以后,她要我再留一阵,帮她做编辑工作。
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对我写的那篇题为《护埂的战士》报告文学的评价。此文一万多字,文章的开头是芜湖渡江到彼岸的二坝,这是到无为县六洲公社老范家的长途汽车站,是由铺展在长江北岸圩埂(防洪堤坝)的一幢幢简陋的建筑物构成的。与同行者闲聊时,才知这儿生存条件变化很大,从“身居无为洲,十年九不收”变为“昔日无为今有为”中好八连退役战士起了很大作用,以此为好八连退伍战士的出场,作了铺垫。结尾,我仍旧写到了圩埂上的情景:几辆长途汽车,正从埂上疾驰而过,满载了一批新应征的年轻人。
邹嘉骊看完,满意地说:相当精彩!我不解。她说,开头结尾的构思很精巧,呼应得好。你把这位复员战士回乡的作用烘托得相当有力,而且感人。眼光果然与众不同。这是我按照行程信笔纪录的两个场景,在整篇作品中,居然有这样大的作用。她的指点,让我突然发现自己。自幼接受传统家学在我知识结构上造成的缺陷,父亲相信欧阳修的理论。《东坡志林》里有这样的记载,有人向欧阳修请教写作之道,欧阳修说:“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所以他教我古代散文、诗词,就是培养兴趣,要我多读书,勤写作,从未给我讲授写作方法,我在中学教语文,也是如此。写了这许多年文章,也很少为选材与谋篇布局煞费苦心。说真的,到了她面前,我才发现什么是精雕细刻,什么是有机结构,怎样做才是一名好作者,或者一名好编辑。真的,到这时候,我才正眼儿看待编辑这个职业,才明白怎样去抓取最闪光的东西!古今中外,有多少作品与作家,就是因为碰到了这样的编辑,才被世人发现、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然后崭露头角、甚至名垂青史的!
她是好编辑,是真正接受过邹韬奋先生熏陶的编辑。尽管她出生在颠沛流离的时代,与父亲聚少离多,十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但毕竟家学深厚。从她的母亲沈粹缜先生身上,也可以感觉到韬奋先生的这种家风,那就是“最是书香能致远”吧。
当时我还不知道,日后我竟会成为文学杂志的编辑,并且以此为终身职业,说邹嘉骊女士是给我第一锹泥土、浇下第一桶水的园丁并不为过,虽然接触时间是那么短暂!
近闻,邹嘉骊女士八十多高龄,仍然笔耕不辍,继韬奋先生著作的整理之后,又在宋庆龄诞辰122周年到来之前,将沈粹缜先生和宋庆龄先生的通信,汇编成《别样的家书》,让这份最能致远的书香,更为浓郁优雅,传播得更为深广、更为久远。
在此,我恭祝她健康长寿,青春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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