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叟
只知道德国莱比锡举办过世界上最早的博览会,有博览会城之称,但我一直没有去过。直到2013年7月,去莱比锡参加一个专业会议,才有幸一睹芳颜,参观了该城的大会战纪念碑以及大学等等,难以忘怀。
会战纪念碑又称民族会战纪念碑,建成于1913年,纪念1813年普、奥、俄、瑞典等国联军战胜拿破仑。莱比锡这一仗双方投入兵力总数达50万,联军战死5.4万,法军战死3.7万,尸山血海,生灵涂炭,是不折不扣的大杀戮。此役成为拿破仑帝国走向崩溃的开始,失败后他被流放厄尔巴岛,此后虽曾东山再起,但旋即遭遇滑铁卢惨败,被流放到大西洋中的圣赫勒拿岛并死在那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后人来到纪念碑前,大约很多和我一样,首先想到的是失败的英雄拿破仑,而非获胜的对手。这座纪念碑建筑宽90米,高91米,500级台阶,面对宽阔的巨大水池,形成倒影,雄伟壮丽。碑体正面是高达10米的查理曼大帝像浮雕,一手仗剑,一手执盾牌;圆形碑顶站立一排持剑勇士的圆雕。查理曼像上方刻一短行字,难以辨认,后来请教了德国行家,原来是“上帝与我们同在”,用的是加洛林体字母。纪念碑由布鲁诺·施密茨设计,此君曾设计曼海姆市的新巴洛克风格的水塔,留名建筑史。在我看来,这个花岗岩的纪念碑格局更有点像印度神庙,视觉效果鲜明,尽管带有穷兵黩武的历史烙印。
莱比锡(Leipzig)之名意为菩提树之乡,源于西斯拉夫语。的确是满街菩提树,七月份正值花开,花细香馨,沁人心脾。菩提树的德文为“Linden”,植物学名是小叶椴树,乃优良的蜜源树种,欧洲常用作行道树,柏林就有一条著名的“菩提树下大街”。小叶椴树这个名称本无寓意,不知哪位先贤点铁成金,译为“菩提树”,充满哲理。叫菩提树的植物不止一种,最正宗的也许是原产印度的一种桑科植物,为榕树近亲,树高叶大荫浓,佛祖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莱比锡的菩提树非彼菩提树,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则树异义同。
莱比锡拥有过众多音乐大师,最著者如巴赫和舒曼都留有遗迹可寻,前者是托马斯教堂,后者是“咖啡树”咖啡馆。哥特式的托马斯教堂建于13世纪,就建筑而言,貌不惊人,在德国并不稀奇,但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两个名人,使其不同凡响:一是创立新教的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曾在此布道;另一就是音乐家巴赫,担任这个教堂唱诗班的领唱及指挥长达27年,1750年安息于此。巴赫被誉为现代音乐之父,极其勤奋,一生作曲八百余首,生前所用乐器及不少乐谱手稿保存完好,目前陈列在教堂专设的展厅内。巴赫身前没有显赫名声,死后不久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数十年后贝多芬看到巴赫所作的乐曲,惊叹不已,大呼:他不是小溪,是大海!——巴赫这个姓氏的德文原意为“小溪”,贝多芬出此妙语,成为音乐史的千古美谈。
托马斯教堂附近的马路并不宽阔,相距不远的拐弯处,大石块铺路,一栋漂亮的白色五层楼房,就是鼎鼎大名的“咖啡树”咖啡馆。音乐家舒曼及其志合道同的伙伴当年经常来此喝咖啡,探讨音乐的发展,至今咖啡馆一楼还保存“舒曼角”。舒曼一伙坐的位置,一一都有铜牌标示,还悬挂他们的照片,给人时光一下子倒转两百年之感。到这里的游客,免不了都坐下喝杯咖啡,一抒思古幽情。我与同伴到的时候已是傍晚,室内热,坐在外面,谁知一杯咖啡尚未喝完,雷雨忽倾盆而下,赶紧移坐室内。
大学也许可说是一个城市的灵魂,尤其是名牌大学。莱比锡大学建于1409年,是仅次于海德堡大学的德国最古老的大学。大学主楼毁于二战战火,残余建筑则在东德时代被全部拆除。现在的主楼为2009年600周年校庆前建成,与相邻的老城区建筑高度相仿,闪亮挺拔,好像是打开的折叠装置,极富顿挫节奏,充满现代气息。主楼内宽敞明亮,除办公用具外,陈设简单,靠墙壁陈列一些残破的宗教人物古旧石雕,估计是劫后残存。此外就是崭新的莱布尼兹、莱辛、歌德及尼采的白色大理石半身像,仅刻人名,没有生平介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莱比锡大学的名流实在太多,只选这四人作为诸多著名校友的代表,很耐人寻思。比如目前当政的德国首位女总理安格拉·默克尔,她1973-1978年在莱大就读物理学专业,1986年获物理学博士学位。但她就没有被当做显赫的校友代表。歌德1765-1768年遵父命在莱大就读法学专业,但是他志不在此,常常跑到市中心的地窖酒馆,构想《浮士德》剧本。学法律的歌德后来成为大文豪,学物理的默克尔夫人后来成为政治家,大学培养人才的必然成就中,往往冒出偶然的精彩。
最令我浮想联翩的是莱比锡大学的中国校友:辜鸿铭、蔡元培、林语堂及周培源。辜鸿铭这位学贯中西的著名文化怪杰,1877年在英国爱丁堡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后,又获得十多个博士学位,居然还有工程师就业执照,这是他1877年在莱大读土木工程专业获得的,后来在上海与洋人打交道维权,工程师证书发挥了重要作用。1921年林语堂到莱大攻读语言学博士学位时,辜鸿铭已经名满天下,那时莱大等大学的哲学系已将辜氏的德文版著作列为必修参考书。
蔡元培曾三次来莱大,最主要是第一次1908-1911年,蔡已过不惑之年,半工半读,研修哲学、心理学和艺术史专业,三年中共选课约40门,平均每学期6门。在潜心治学的过程中,孕育了“德、智、体、美”的教育理念以及“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有意思的是,蔡先生1907年到德国,本打算在柏林洪堡大学留学,洪堡大学需要中学毕业证书才能注册,这位前清翰林哪有?莱大的汉学教授康德拉(中文名孔好古)曾在京师大学堂教过德语,深谙中国国情,出手相助,解决问题,于是蔡来莱大开始他的“游学”生涯。蔡先生回国后于1916年出任北京大学校长,提出“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将北京大学办成了“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堡垒”,精英辈出,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美国哲学家杜威说:“除了蔡元培,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通过办一所大学来引导一个国家和时代的变迁。”据悉,2009年11月莱大曾举办 “蔡元培——中国的洪堡”展,介绍蔡先生的生平和成就,展示他当年留学的珍贵史料图片,可惜我们来晚了。
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莱比锡大学曾经那么辉煌,为人类的文明与进步,做出如此骄人的贡献。景仰之余,以诗代言:凤凰浴火羽何鲜!奔走名流六百年。弦管悠扬明月夜,他乡学府仰先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