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宇光
阿田叔是我现在对他回忆的称呼,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很不礼貌,一直叫他阿田。我在小学的时候,家住轮船码头附近的一条弄堂里,阿田叔和他的母亲就住在我家斜对面,一座两层楼的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里。
阿田叔终身未娶,和他佝偻着背的老母亲相伴。我记得那时的阿田叔已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了,穿着缝了补丁的棉布衣服,脸色苍白的,个子也不高。他没有工作,因为他原先下放在近郊农村当知青,但他是城里人出身,不会干农活,就干脆不去乡下了。
在寂寞的日子里,他只有以烟酒相伴,烟抽的是3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酒喝的是6分钱一小瓶的当地土烧白酒。周围邻居大都看不起他,不太和他搭理,他的年迈母亲好像也不和他说话,母子俩常常默默地坐在旧木方桌的两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我不知道阿田叔为何没有老婆孩子,当我长大了,才知道,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以前,城里人因为当知青啊,家庭成分啊等等原因,延误结婚甚至终身没结婚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的。
我从小是个不懂事爱玩的孩子,常常在弄堂里众多邻居家串门,也不管受不受欢迎。阿田叔的家里,我就经常去。
记忆中的阿田叔家里,光线总是暗暗的,阿田叔坐在桌子旁喝茶抽烟,他的母亲坐在另一边,都沉默着。碰到吃饭时分去他家,阿田叔自己通常就一个菜,吃着下放的生产队给他的米做成的白米饭。有时他也从附近的“东方红”饭店买一个小菜,并喝点白酒。他母亲的三顿饭则由他的弟弟的两个孩子轮流送来,阿田叔有个弟弟是轮船公司的干部,长得一表人才,他的两个来送饭的儿女也长得非常可爱。
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我吃过了年夜饭又来到阿田叔的家里。阿田叔对我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阿田,吃什么菜啊?”我也像当时那个年代的人们一样,没礼貌地称呼他。“你自己看啊。”阿田叔回答道,脸上是平淡的微笑。白菜烧咸肉、白菜烧油豆腐,阿田叔过年的两个菜,也许是他一年中最好的菜了!他还是喝着土烧白酒,而他的母亲,早早就上楼睡觉去了。
那时没有“春晚”,收音机也是富裕人家的奢侈品,阿田叔就一个人吸着“经济”牌香烟,喝着劣质白酒,要不是我的串门,他就是一个人过的大年除夕!
阿田叔有两个兄弟,分别在附近的轮船公司和地区的单位里当着干部,他们的孩子都长得漂亮而健康,每次他们来看望母亲的时候,我看见边上身为老大的阿田叔表情很是尴尬局促。当时我还小,也不懂得问这是为什么。
1978年,爸爸恢复工作,我们家要搬到新的楼房里去了。记得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阿田叔坐在我家里,双脚并拢,恭恭敬敬地在和我爸爸聊着什么。其实不算聊,他只是诚惶诚恐地坐在爸爸的对面,谦卑地微笑着。他也许是来送别,也许是来祝贺?阿田叔其实懂得人情世故,只是对于那个年代,对于他自己的人生,他有更多的无奈吧。
离开那条弄堂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阿田叔和他的母亲后来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