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邂逅演唱会,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黎明在徐家汇上海体育馆的首唱,为了陪入学不久的女儿。
想不到20年后,事情反转,女儿拿着赠票,两次请我入席。分别是去年夏天的群星演唱会,和今年的麦克布雷(Michael Buble)亚洲巡回演唱会(上海站)。
曲目我已全忘,只记得空气里氤氲的某种骚动气息,从七兜八弯、安保林立的梅赛德斯入场路上,就层层洇过来。舞台上声光电,绚丽而密集。舞台下,荧光棒,尖叫喊,众声喧哗,一枚枚炸弹,火光烈烈炸在舞台上——却炸不进我心里去。人在贵宾席,心阑散着,“不知何事萦绕”,竟有悲凉隐隐袭来。《诗经》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大概就是这种状态?
女儿也蠢蠢欲动,融入快要掀翻屋顶的声声热潮。见我的样子即复坐下,自此再不起立。她心里大概在想:“真没劲。你不懂的。好心带你来领市面……”也真是难为了她。现在反思,当时的反应有点过。
“世界太大,我找不到你。还要走多少路,你才会看见迟暮,还要经历多少苦难,你才会真切地把我记起”。这种感觉,就这样滞留在了我的内心深处。
也许,我更沉浸于那种可以让人静下来的,舒缓的,给人安宁的,能钻入肺腑和抚慰内心的音乐?相对于媚众的演员,我更喜欢徐悲鸿的“独持偏见,一意孤行”,这才是艺术家的状态与底气。
但我也心仪军乐啊,尤其9·3“沙场秋点兵”的大阅兵,它带给我久违的扬眉吐气感。那种千军万马朝一个方向聚集的力量与飒爽,威风凛凛,精准利落,肃穆昂然,仿佛一道道锋利之刃,切开我们体内所有的沉睡因子。
所以,也许是三小时演唱会太长了。一小时戛然而止,会更有余味。或在酒吧或小型音乐会,会更有渗透力。而不是这样台上台下,宛如天上地下一般。看起来轰轰烈烈,却终究隔了一层。他在台上兴奋过度,你在台下触不到他的心。可见分寸感是极重要也极难把握的。
也许,做人可以从众,或适度从众,但艺术却应与众不同,遗世独立。这就是生活与艺术的最大区别,否则,我们奔艺术作甚?不如直接跳入热泡腾腾的生活好了。
忽然想起西方艺术界有“戏剧该有伟大的寂静”的说法,现在一些演出,酷的是高科技声光,却不是音乐本身。轰轰隆隆,色色一晃而过,来不及赏味就已翻篇。就像生活之色,迭次呈现,迭次消退。
不过,对年轻人而言,演唱会是另外的意思吧。也许,就是烈焰腾腾,是烈火灼心。就是“乌合之众”的众志成城。青春的内心,是暴动的,也是孤单的。
在陆家嘴的摩天楼里,在地铁黑流滚滚的人群里,他们感受自身的渺小,感受尘世泱泱与如梦如幻,又情不自禁地激发将这一切揽于手的壮心。他们唯有在演唱会带来的轰鸣中,才能获得勇气回到真实的,自己的一地鸡毛里去?人世的好与人生的痛都在里面了。
演唱会,契合了他们与社会与同辈的联动。在热闹里藏身,也在热闹里凝聚。喧嚣与逃避,也许是一样的。逃避或点燃自己的内心,也激活体内原始的能量。
就像我,虽不喜“群魔乱舞”与沸反盈天,但让我感动的,这种万众一心的感觉,这种“我们是一伙的”的感觉,正是我潜意识里寻寻觅觅的归属感与安全感。
就像一个个孤岛,找到大陆。
所以呢,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过气与不合时宜,但在强大声光的刺激里,一些平日里潜藏的事,一点一点浮出海面:一些搁置已久的文辞;一些蓄势待发的状态;一些做事情的热情,包括把未竟事情了结的意愿;那些潜能与潜流,包括那些枉自凝眉……就像潜伏在内心的星光,重新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