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日是《笔会》副刊创刊七十周年的纪念日。
遥想1946年6月间,天气正要热起来,想必和现在一样天上不时浇下一阵潮湿的梅雨;抗战胜利不到一年, 《文汇报》复刊不到一年;和那个时代一样,保留着血的挣扎、火的洗礼的痕迹,有着许多要倾吐的话,来不及规划就要做事的热情。分管文汇报副刊工作的柯灵,在并没有多少讨论的情况下,在已有的 《世纪风》 副刊之外,又开辟出一个《笔会》。没有一句发刊词,只是请钱锺书先生题写了一个刊头,就匆匆上马了。
就是这样一个名字平和的副刊,一路走来,至今七十年了。它伴随了共和国的孕育、诞生,分享了它的喜悦,见证了它的成长和风雨。在新的历史时期,似乎也无风雨也无晴了,而体贴者、悦之者说,其中有甘苦,有定力,有判断,有操守。惭愧。
“从心所欲不逾矩”,我们知道这是很难的,只能说,守护时光,尽心去做吧。
感谢与我们一路走来的作者,感谢与我们一路同行的读者,还念念每一位在 《笔会》工作过、为 《笔会》付出过的同人。
前辈唐弢曾以“息壤”作比相赠, “息生之土,长而不穷”。———以此祝福你我。
———《笔会》编辑部
相信它的操守
《笔会》 走过七十年,作为读者和作者,都有理由相信,无论平安还是时艰,它都能够保持艺术人文端正的秉性,高洁的品格,不失操守,祝贺祝贺!
———王安忆 (作家,上海作家协会主席)
这里有向心力
《笔会》,今年已经创刊七十年,一个刊物能延续七十年,不是容易的事。
《笔会》 有好文章,它们一方面涉及多种学科的感想心得,一方面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比如 《王尔德文集》 的译者有一篇讲王尔德的文章,是经过自己的研究所成,而不是东拼西凑。我很有兴趣。又比如新疆李娟的文章,写到母羊从草地回来,小羊奔上去吃奶,个个母子相认,大地为之震动,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这只是临时想到的两篇。七十年好文章当然很多,以后还会更多。
《笔会》 有向心力,我每有自以为较重要的文章,总想到给 《笔会》 发表。向心力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这是 《笔会》 同仁七十年薪火相传的努力而得。
《笔会》 七十岁了,我送上衷心的祝贺!———宗璞 (作家)
一个小空间
《笔会》 是文采飞扬之人的集结地,但也给不文如我的人留了一个小空间,让我得以神气活现地说:我在 《笔会》上也发过文章的哦!
———周振鹤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所教授)
有志,有识,有恒
人称七十曰老,而传。文汇报的 《笔会》 办了七十年,力求有志,有识,有恒,可敬可贺!
不管出于客观还是主观,我这人跟编词典的营生有缘,命中注定是个工匠。“文革”那年不让我上课了,叫我去专门跟字打交道,于是就编 《新英汉》 和后来的 《大英汉》;临了到得黄昏年纪,周而复始,又沾上 《大汉英》。盛衰两端,仰俯归一。匠人在编纂词典之余,也时应老友邀约,学做本雅明自称的所谓“hommoedelettre”,写几篇小文章,蒙《笔会》 不弃,偶有刊发,谈虚语玄,勉强为之,实无可观。而要做到涅而不淄,难为矣。
———陆谷孙 (复旦大学外文系教授)
温馨的见证
《笔会》 是一个温馨的版面,也是一个言之有物的、有品位的版面。我的许多写种花、写古琴的文章,都发在这个版面。它见证了我作为一个作者的成长。感谢 《笔会》,祝它办得越来越好!
———谈瀛洲 (复旦大学外文系教授;《笔会》 专栏为“闲情偶植”)
希望更多一些社会批评的勇气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是老话。今天人类的寿命,七十只算平常,故有“七十小弟弟”之说。但是,一家报纸副刊,能有七十年的寿数,环顾国内,可称罕有。
新时期的 《笔会》,有一股清新之气,团结了很多作者。老《笔会》 薪火不灭。此言不虚。
如果说我还有一些不满足,还有一点更多的希冀,那就是我觉得今日之 《笔会》,似乎应该更多一点社会批评的勇气,这正是七十年来 《笔会》 始终传承的一种可贵的精神。这种精神过去是,现在还是,将来仍应是一张优秀报纸副刊的灵魂。正是:
铁板铜琶唱大江,当窗对镜理红妆。纷纭挥霍难为状,振叶讨源各擅场。
———陈四益 (杂文家,在 《笔会》 发表的 《丁太太———沈峻》 一文获上海新闻奖一等奖)
贺笔会七十年诞
七十年弹指犹新,笔丛称海岳。亿万字关心不减,会友看襟怀。———张大春 (台湾作家)
我的笔会缘
打从孔夫子那个时候,圣人、君子、先知先觉的人都注意文学、文章、诗歌对于世道人心的伟大作用。孔子亲自充当了 《诗经》 的责编与主编,提出了思无邪、怨而不怒、乐而不淫、兴观群怨的诗教主张。孟子更是以 《诗经》 诸诗为依据,解答侯国君王们提出的治国理政方面的疑难。新中国的建立使人们对于文学的关注开始了新的阶段。在中国,至今各种报纸都很注意办好文艺副刊,当非偶然。
一九四六年 《文汇报》 的 《笔会》 副刊版就崭露头角了。那时我初中二年级,自称思想左倾,偶尔有机会接触一下 《文汇报》 与她的 《笔会》,喜欢 《笔会》 的高雅与文气文韵,喜欢 《笔会》 文字绝对不买国民党的账。不满足于它的社会批判的锋芒。
一九五六年,上海文汇报筹备副刊期间,我就获得了副总编辑浦熙修与资深编辑梅朵大兄的约稿。五七年春,选用了我的处女作———《青春万岁》 的三分之一,发表在《笔会》 副刊上。此书因故直到一九七九年才出版,幸亏有 《笔会》 的选载,多少透露了此书的信息,算是预热了二十多年。
二。。六年与二。一四年,我两次在《笔会》 上发表谈周啸天的诗的文字,尤其是后一篇,正值网络上一片骂声之时,我逆风而上,横扫千钧,估计给编 《笔会》 的朋友精神负担增加了不少,如今回忆纪念亲爱的 《笔会》,我倒觉得这是趣话,更是与 《笔会》 的缘分。
进入新世纪以来,多次在 《笔会》 上刊登我的年度 《尴尬风流》 系列微小说,显示了老年王蒙闲适与通透的标榜。
感谢 《笔会》,一直惦念着我,使我在写长中短篇、写老庄孔孟的同时,时不时地在 《笔会》 上与读者与同行见见面,说说话儿。
七十年过去了,逝者如斯,《笔会》 无恙,版面如旧而 《笔会》 常新,投稿依旧而编辑、作者、读者人事常新。常新中有王蒙旧人旧情焉,怎么能不珍惜我与上海文汇报《笔会》 的情缘文缘史缘呢?
———王蒙 (作家)
一溪奔流成大海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陆续在刊物发表小说的时候,每隔一两年,都会从大兴安岭出发,去山外参加笔会。
说来好笑,我对笔会中结交文友和讨论文学兴趣不大,我在意的是笔会地的风景和美食。所以至今留在记忆中的,是兴凯湖那海一般翻卷的巨浪和多种吃法的白鱼,是青岛八大关的美景和海鲜。
笔会归来,有些感受难以忘怀,遂以笔记之,成了我最初发表的散文。
写散文的人,谁不期待自己的文章,能够在 《文汇报·笔会》 发表呢? 这样的 《笔会》,跟我现实参加的笔会,一样的风光旖旎,一样地能够给人带来视觉和味觉的盛宴。
《文汇报》 的 《笔会》,无疑是上海滩文化的一个不容小觑的码头。其登场人物,扮相有别,文笔各一,但都气质非凡,所以我很早就是 《笔会》 的读者。在图书阅览室读 《笔会》,是早年我上班午休时,最惬意的时光。
我仰慕 《笔会》,写了散文随笔,一定先去 《笔会》 叩门。《笔会》 的编辑总是这类文章的第一读者,在笔会我发表了我的 《简朴生活回忆录》 系列,以及其他一些篇什。香港的文友告诉我,有一年我的责编赴港参加活动,谈及旅游文学,演讲的主题就是我的散文,令我感动。
多年来我已养成习惯,有了散文便给《笔会》,所以年年都有笔头结出的这朵朵小花,在 《笔会》 的园子里静静地开。前年因为写作长篇 《群山之巅》,一年没在 《笔会》现身,所以那年的收成里,总觉缺了点什么。
这小小的花儿,对盛大的 《笔会》 来说,并不起眼,但对我来说,它却是保持写作生机的活泉。
《笔会》 七十岁,可谓高寿了。它就像一条小溪,以其晶莹的品质,不惧喧嚣的气度,苍凉而青春的音色,奔流成海。我希望它健康、自由地活下去,期待它一百岁时,我仍能一笔在握,给它拜寿。
———迟子建(作家,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曾在 《笔会》 写作“简朴生活回忆录”专栏)
以文载乐
我曾是 《笔会》 的一名普通读者,后又“升格”成为 《笔会》 的专栏作者,在此对 《笔会》 道声特别的生日祝福和衷心感谢:它不仅为我个人提供了一扇特别的窗口,也为整体意义上的音乐事业铺设了一条特别的通道———藉此,音乐的文化身份得以进一步彰显,而音乐的人文性格也得到更多的社会认同。
音乐是否可用文字来叙写和述说? 换言之,音乐作为这样一种灵动细腻而又变幻不居的纯时间艺术,使用难以“为外人道”的符号系统,遵循完全不同于语言文字的另一套“语法规则”,它如何可能就范于文字的言说,并服从语言的逻辑? 这,不仅是音乐哲学-美学的深奥课题,也是包括我在内的音乐著述者 (西文所谓musicwriter) 几乎每天都不得不面对的日常难题。
受《笔会》 驱动,我在近些年的写作中,持续探察与寻访文字触及音乐的各种途径和方式。自然,我不时感到压力———但压力恰是动力:在这里,必须控制音乐的技术性专业描述深度,因为 《笔会》 的读者多是音乐圈外的知识文化人;考虑到音乐与“大文化”的牵连,应该有意识地使我的音乐议论卷入到当前的文化议题中;用文字“翻译”音乐,常常显得笨拙无效,如何面对和解决这一难题,或许这正是对自己音乐体验敏锐性和文字驾驭能力的双重考验? 《笔会》 的作者群中名家荟萃,高手如林,他 (她) 的文字写作中,往往寓知识于个人体验,将思想化入日常观察,以见解牵引历史叙事,这样的风范,不仅是 《笔会》 的品格,其实也是我个人“心向往之”的追求……
这些年来,《笔会》 的编辑同仁很少对我提出写作话题上的要求。他们只是约稿和催促,但具体写什么,随我所愿。音乐会与音乐戏剧评论,读书感言,具体作品讲评,音乐名家纪念,乃至音乐现象观察,文化热点讨论……我在 《笔会》 上的“音乐人文笔录”专栏似是一个音乐文化和艺术议题的大箩筐,我将自己的诸多即时随感投入其中,而《笔会》 也就照单全收,从无二话。这当然已是“默契”———无需言说的彼此理解和共同领会。我非常珍视这份默契,因为它不仅意味着我个人和 《笔会》 之间的缘分,而且还象征着更高层面的纽带———音乐与文化、音乐与社会之间的深刻关联。
2016年6月19日写于书乐斋
———杨燕迪 (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音乐学系教授;《笔会》专栏为“音乐人文笔录”)
笔会让我找到另一副笔墨
学生时代,《文汇报》 的 《笔会》 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报纸副刊,也希望着有一天,我在笔记本中不停涂写的那些文字,能够变成铅字出现在上面。
2003年夏天吧,我带着两岁的女儿从南非回上海过暑假,与中学时代的同桌好友见面。应该就是那次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聊天的过程中,我说起非洲生活的种种,这位做了笔会编辑的老同学马上说:“你能不能在《笔会》 上开个专栏,就写你在非洲的生活。”于是,在以后的几年中,《笔会》 上有了一个“走非洲”的空间。
其实,从九十年代为 《读书》 开设专栏“英伦文事”开始,我的文章大多都是关于书人书事,自己都觉得有些曲高和寡。是 《笔会》 上的“走非洲”专栏让我接了地气。艾滋病孤儿、黑人镇区的生活、布须曼人的传说、一个普普通通的约堡黄昏,津巴布韦的消息……如果没有责编耐心的轻轻催促,这些生活也就不可能变成文字了。
所以,是 《笔会》,让我寻找到另一种叙述语言、另一副笔墨。在 《笔会》 创刊七十周年之际,在此祝贺并感谢。
———恺蒂 (旅英作家;曾在 《笔会》 写作“走非洲”专栏)
报纸的书房
在我看来,《文汇报》 长年以来之所以这么有韵致和气质,其中原故是它有一个好书房———《笔会》。
《笔会》 是 《文汇报》 的书房。
这书房精雅,内在,不俗,走进去在里边翻翻,可以常常遇到好书好文章和饶有意味的话题与句子。它有书卷气。书卷气无处获得,它是经年累月一点点养育出来的。这要靠主雅客勤,一边是编辑们有眼光有品味,一边是文人雅士常常带着得意的文字来串门。我反正不敢随便写点什么塞给 《笔会》,我怕编辑退稿,更怕 《笔会》 的读者不屑。一个报纸副刊干到这般层次,不是易事。这是几十年修行出来的。
多年来我总是把自我觉得重要的文章给《笔会》。比方写冰心老人的 《致大海》,写敦煌的 《关于敦煌的样式》,还有最早的一些文化批评的文章,如 《文化四题》,都是有己见或者文字考究的。恐怕不只是我,似乎别人也是这样,这我看得出来。
记得八十年代 《文汇报》 五十周年大庆,天津市政府在凯悦酒店为 《文汇报》 办一个庆典。那天,我见到当时 《文汇报》 的主编马达先生,我对他说,你们的副刊很棒,一看就是文人办的。马达笑着说是。我想,这恐怕是 《文汇报》 副刊的一个秘诀。办好副刊不易,一定是文人,所谓文人就是办“副刊”的行家,还得是有品位的行家。一次《笔会》 的主编调动,这位新主编散文写得好,文学口味不错,我听了便说:“《笔会》 不会变味。”过后再看,《笔会》 真的气质犹然。
《笔会》 是 《文汇报》 的一个书房。这书房不但是报纸的看点,还是报纸气质与个性之所在,至少在一部分人眼中,没有这书房,报纸便没了个性。因此在 《笔会》 七十周年生日之际,我用这几句有感而发的话做为一种别样的祝贺吧。
2016.6.17
———冯骥才(作家,艺术家。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执行副主席)
过讲究的日子,慢慢读笔会
“读 《某某》 报,知天下事”。这是我当报人时极为流行的一句话。这句话是实情,也是骄傲。的确,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上半叶,你要想知道“天下事”,有一张好报纸足矣。
可是,世界变了,变喽。那个叫互联网的“魔兽”让世界变大了,变快了。信息就此爆炸,信息传播的速度就此裂变。就在前年的一个傍晚,我和广州的一位报社老总在晚饭后散步,他掏出了他的手机,对我说,你看看,明天上午发行的报纸全在我的手机上,所有的资讯都在手机上。随后,他不无伤感地对着面前的大森林叹了一口气,说,完喽。
当着众多树木的面,我纠正了他的伤感。我坚持认为报纸依然是有生命力的,这个生命力就在报纸的副刊。———谁规定了报纸只能是新闻? 谁规定了报纸只能是“今天的”天下事? 它不可以关注“昨日事”么?它不可以关注“明天事”么? 好报纸的好不只是好在“今日”,它也好在“昨日”和“明天”。
现在我就要说到 《文汇报》 的副刊了。我在 《笔会》 上读到过多少好文章? 真是不计其数。作为一个生活在南京的江苏人,因为种种原因,我这个 《文汇报》 的老读者都不是在第一时间阅读 《文汇报》 的,对我而言,《文汇报》 永远是一张“旧报纸”。也好,那我就直奔 《笔会》 而去吧。读 《笔会》 我很安宁,读 《笔会》 我很知足,它让我长见识。
我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读者,我们都会读报纸。对绝大部分读者来说,一份十六页的报纸通常只需要五分钟。我们关心的往往只是一个标题,主题或眉题。这也是“标题党”之所以必须的重要缘由。但是,相对于报纸的标题而言,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笼统、多么的抽象、多么的浮光掠影,当然,还有多么的惊悚。但是我要说,惊悚只是几秒钟的事,惊悚过后,日子还是要过的。要过日子,要过讲究的日子,《笔会》 就要慢慢地读。
承蒙不弃,我居然也成了 《笔会》 的作者了。这是我的荣耀。那我就踏踏实实的,把编辑老师的任务完成好,把 《笔会》 这一亩三分地莳弄好。《笔会》 里也有我的汗珠子,也有我的脚印,这是一个乡下人所特有的好感受,类似于看到了丰收。
———毕飞宇 (作家,南京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笔会》 专栏为“小说家说小说”)
和偶像一起耕耘
前段时间因为写篇回忆文章,翻箱倒柜找旧资料,就索性把近几年发表的作品整理了一下。这一整理发现,我发表最多的报纸,竟然是 《文汇报》 (而不是我所在城市的报纸或者 《解放军报》)。具体地说,是文汇报的 《笔会》 副刊。我数了一下,39篇(也许有遗漏)。2001年开头2016年收尾,几乎一年不拉。其中还有两次专栏,一次是2004年,我随汽车兵走川藏线,连续九篇,然后是2011年,我去美国讲学,连续九篇。2008年抗震救灾我也在文汇报 《笔会》 上连续发文,由此获得了上海新闻一等奖。现在我们家书柜上,整整齐齐排列着11本“笔会文丛”。这么频繁的在 《文汇报·笔会》发作品,我必须得找出一二三条理由来。
第一条当然是因为责编是我好朋友。《笔会》 从来没删过我的稿子,改几个字也先征求意见,这让我很感动。第二条是我受过 《笔会》 很多恩惠。我参加过 《笔会》举办的 《笔会》,由此认识了一大批才子佳人,其中有好多专家学者教授,是我在作家圈儿见不着的高人。跟 《笔会》 的诸位编辑也成了朋友。第三条,也很重要,在《笔会》 发作品,我就能和我的偶像在同一个园子里耕耘了,杨绛,毛尖,李娟,她们都是 《笔会》 的常驻作者,都是我偶像。诸多的学者和作家,如邵燕祥,毕飞宇,周克希,李辉,李皖,张大春,董桥,也随时出现在 《笔会》 上。还有我很熟悉的老朋友,如周涛,邓一光,何立伟,刘庆邦,方方,林那北,也是隔三岔五的冒头。我感觉自己能和他们在一个生产队劳动,也属于根正苗红的好社员了,捎带着提升了一下自信心和自豪感。
由此,我愿意继续做 《笔会》 的铁杆作者。今天在这里衷心祝贺 《笔会》 七十华诞,希望有一天能再祝贺 《笔会》 一百华诞。那个意思是说,我要忘掉年龄,继续写,继续写。
2016年6月6日,成都
———裘山山 (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以 《从绝境中突围》 获上海新闻一等奖)
远超文字的缘分
我的工作整天给人布置“命题作文”,自己却是最怕写“命题作文”的。所以私心里,我都不觉得自己干过“投稿”这种事情。但算来多年间,我在 《笔会》 居然攒了若干也。在瀚海流沙般的 《笔会》 佳作里,当然渺不足观;但在我个人,仍堪敝帚自珍。特别是写时不必顾虑“命题”,写成还能蒙受青睐,那种心情,和学生写了日记,上交时颇为忐忑,发下来后发现被老师打了高分一样,很是受宠若惊。想来大约因为 《笔会》 的风格,就在鼓励自出机杼、发于胸臆而无须矫饰吧。
虽然僻处闽南一隅,仍蒙 《笔会》 编辑折节以待,乃至在遭到人生最大挫折时,得到他们关怀,已然远超一枚小作者和副刊的文字结缘。
《笔会》 七十大寿,躬逢其盛,唾珠咳玉,以俟君子,自己怀惭交上一篇不像样的命题作文,来表达由衷的祝贺与感激。沃土在兹,斯作者之幸,中国报刊之幸。
———雍容 (随笔作家,现为福建泉州某中学教师)
芬芳的山谷
《笔会》 七十岁了,我与 《笔会》 的交往,也有二十多年了,毫不夸张的说,与她有一种“斯文骨肉”的感情。一百年前在上海也有一个“笔会”,那时候叫“雅集”,词家朱彊村曾请人画了一幅图作纪念,请王国维写序,王国维就写了文人之间以笔相聚这种“斯文骨肉”的感情。《笔会》 延续了这个传统。鲁迅先生也说:“我并无大刀,只有一枝笔,名曰‘金不换’。”我的老师说,这是文人最高贵的自尊。今天,我愿意借用胡德夫优美的民谣 《芬芳的山谷》,来品题这个美丽的写作故乡:《笔会》 不是高高的山顶,引领时代风云,却也有“天空翺翔的苍鹰噫噫声响彻满山谷”;《笔会》 不是惊涛拍岸的海边,却有“山林中最芬芳的山谷,山谷里最美丽的花朵”。你顺着长江走到海边,在现代摩天高楼环抱最深处的地方,“常披着彩虹的故乡、满山月桃花和飞舞的蝴蝶”,低调而淡定,温馨而持久,含藏美与芬芳,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就是我心中永远年轻的 《笔会》。
———胡晓明(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我们的笔会
在东7、8时区内驻扎的部队,起床号之后,就是6点30分开始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与报纸摘要》 节目———收听这档节目,是部队时事政治教育的一个部分———因此,当通讯员把当天的报纸送来的时候,第一、二版上的内容,我们大多已经听过了,要看的就是报纸副刊。
1978年8月底,海南岛上,我们的这个试飞任务是配合机场调试灯光和导航设备。部队还没有进驻,因此没有广播。招待所里,除了我们机组,只有一个我们内部报纸的通讯员和总部机关来的郝秘书。郝秘书享受师级首长待遇,房间里有报纸。每天晚饭后,我们都集中在他的房间里看报纸,看的是当地的日报。从海口送给养来的卡车不定期,这天带来的 《文汇报》 上有小说 《伤痕》,那也是半个月前我们在北京的驻地看过的。这天晚上,对这篇小说的评论是一个话题,还有话题是通讯员刚写的一篇报道,内容是:一个新战士到部队后的第二天,看到条件这么艰苦,就躺在床上闹情绪,指导员带他学习 《毛主席语录》,战士开朗了,马上起来参加了新兵训练。
这个战士思想转变的过程过于简单,但也是那时最为常见的写法。我们那天为它展开的激烈辩论,实际上,可以说是受到了《文汇报》 传递的新的思想的刺激,产生了和当时生活里旧的教条的矛盾。郝秘书一言未发,就在大家散去的时候,他把有笔会副刊的几张 《文汇报》 送给我:“如果你喜欢文学,喜欢写作,就多看看 《笔会》 副刊,都是很好的文章。”
这是我真正结缘 《笔会》 的一天。
可能那就是一个文学的年代,我们这个飞行员和地勤人员混编的大队里,居然有半数的干部战士喜欢文学,《文汇报·笔会》 副刊成了我们的良师益友,特别是名家的作品,我们读得更加仔细,记得 《大地散步》 这个专栏上的每一篇文章,都被我们工工整整地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笔会》 不仅仅是文学的园地,也是思想的园地。特别是我们这些军人,因为喜欢文学,就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因为你手里紧握的不只是笔,还有枪! 因为喜欢文学,我们的心里激动着,也都有忐忑不安的感受。在以后的几年里,特别是读 《笔会》 上文章的时候,我就会重复这样一个梦想:用军人的责任和担当,把我飞行经历中的各种生命体验,写出来投到 《笔会》 上!
……这个梦想实现的日期是2009年8月1日,在以后的三年内,《笔会》 允许我把记录在我心里的这些故事,表达在“飞行员笔记”这个栏目里。直到今天,我仍然感到,转业回到家乡于我也是一次着落,是 《笔会》让我的军旅生涯划上了平静的句号。
2016/6/20
———吴建国 (我军海军航空兵;《笔会》 专栏“飞行员笔记”专栏并获上海新闻奖一等奖)
依旧相信文字的魅力
十几年前,在一次接受记者专访时,我谈及对于 《文汇报》 的印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很理想,板起面孔说教的时候多,但也有好处,还有点大报的气度,偶尔会发些很有意思的长文。” (《学者与传媒》,《上海文化》2005年第1期;收入陈平原 《大学何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增订版】2016年) 据说,这段话让当时 《文汇报》 的掌门人寝食难安,还曾在全社工作会议上引用。而后呢,《文汇报》 自我反省,奋发图强,经过一系列艰难的蜕变,这些年又重新站到了中国报纸排头兵的位置。
我在不少场合提及,纸媒要想跟电子媒体竞争,办好副刊及专刊最为重要。因为,单就信息传递而言,纸媒在速度、容量及弹性方面,根本无法与电子媒体竞争———这还不包括正迅速崛起的自媒体。唯有深耕细作与文苑英华,是纸媒依旧保存的优势;某种意义上,也是其绝地反攻的武器。
在《文汇报》 目前活跃的若干副刊及专刊中,《笔会》 名气最大,历史也最为悠久。七十年风雨兼程,没有大起大落,整体水平上乘,这其实很不容易。描述或阐释 《笔会》 在当代中国新闻史及文学史上的地位,那是专门家的活,我不够格,也不想逞能。
我给 《笔会》 写稿,只有二十年时间,且数量有限,比起很多铁杆作者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按理说,散文非我所长,可一旦编辑开口,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无中生有,变出一篇勉强合格的稿子来。之所以如此“有约必应”,因我看重 《笔会》 的整体形象,且相信编辑的品位。有两个细节,一说你就明白:第一,编辑从不改我文章题目;第二,文章发表后必寄样报。其实,我家有《文汇报》,上网检索也很方便,但寄送样报是一种仪式,借此达成精神上的默契。在中国传媒喜欢乱改题目赚人眼球的当下,《笔会》 编辑的节制与文雅,没把你的“文章”当“素材”,也不将“广为传播”作为唯一指标,这点很让人放心。
在一个风云变幻、浮躁喧嚣的时代,依旧体贴作者的“文心”,坚信文字的魅力,《笔会》 的此等坚守,令人敬佩。
———陈平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他们的笑容是淋不湿的
我是在 《笔会》 读到李娟 《粉红色大车》的,从此欲罢不能,像现在的“追剧”一样,一篇篇追着读下去。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天空高远,大地倾斜辽阔,河流闪闪发亮,男人干活喝酒,女人缝衣做饭,等待舞会的少男少女们各怀心事,狗在嬉闹,骆驼在远征,棕熊在大雪深埋的小木屋里睡着深沉的觉。有人说,李娟是一个在大地上和风雨中跋涉的人。我倒觉得,跋涉沉重了些。你见过那些风雨里玩耍的孩子吗? 他们的笑容是淋不湿的。
那时我是一名物理系的研究生,偶尔尝试写作,更多的时候是迷惘。我看见李娟在戈壁深处放起了烟花。我想,如果我坚持写下去,会不会离那片烟花近一点。
意外地看到杨绛的名字,是2013年那篇《忆孩时》。说实话,当时我并不太期待文章的内容,谁能苛求一个102岁的老太太呢?读完,依然被深深打动。
先生去世时,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那篇《百岁感言》。我心中疑虑,问了 《笔会》 老师。回答,那不是先生写的。
跟风也好,刻奇也罢,往好的去想,至少大家知道先生的名字。只是,我们太不了解先生了。网上流传的多是先生的只言片语,以及和钱先生的轶事掌故,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沉下心来,读一读 《干校六记》、《洗澡》、《我们仨》。而读过的人自然会明白,先生是不会写 《百岁感言》 那样的文字的。
喜欢的文章还有很多,如黄永玉的 《难忘的清流绝响》、李修文的 《记得他》、舒飞廉的 《江豚拜月》、张定浩的“过去时代的诗与人”系列、刘晓蕾的“闲话红楼”系列,还有路明的全部文章 (大言不惭状)。因为若不是自己喜欢的文章,是绝不好意思给 《笔会》 投稿的。
———路明 (华东理工大学物理系教师)
生命的助缘
早前我说自己属于书斋,没多少人信。现在看我人生过半,许多人信了,我却有些犹豫。我的感觉,读书人做着各种研究,难免觉知力强,分别心重;有时太信书本,又不免陷于理障,不能超拔。所以长日更深,常问自己是否因求知而忘了问道,并由此非常贪馋书外的世界。这样的结果,一等一的学问没有了。差可告慰的是,陆续写得的文字,都是自己想写而别人未必能写的。
我把这些文字都交给 《笔会》 发表。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它的鼓励,自己也就懈怠了。处身这样的时代,各种问题压境而来,人人七情交攻,多方受病,内营外取,劳碌不停,有时放心才刚落下,又不免为利引去,那份辛苦,置身其间者无法避免。所幸的是,终究残存一份清醒,又特别留意从来的教训,所以能时时关照自己不要减了清缘,茫不识路地奔竞。我认为,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与 《笔会》 相视莫逆的基础。
印象中 《笔会》 一直是这样,既不为世风裹挟,也不为其所反激,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用心守护自己的品位。在此过程中,特别能懂文章之事多在性情之际的道理。见世人多忙而不能体此,又特别能鼓励人将方寸中的每一段佳意娓娓道来。这使许多写者在最初的喜欢退去后依然觉得喜欢,从而领受到契诃夫所说的“写作悠长如食甜饼”的快乐;许多读者获得属于自己的宝贵片刻,从而让生命挣脱庸琐,觉知到那些曾经感动过自己的力量还在那里,并依然具有魅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像极了生命的一份助缘,让人更好地认识世界,认清自己。尤其后者,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易事。许多人需要帮助,许多人因此特别感激这种帮助。柏拉图说,人因自感欠缺,所以需从别处获得完整。这份助缘正足以让人完整。这,又是我要特别感谢 《笔会》 的地方。
也是基于这种感谢,我花了五年时间在《笔会》 开设“东邻浮绘”专栏,现在正写着另一个专栏“唱断欧罗巴”。我发现经由这样的写作,自己离他人与世界更近了,甚至离学问与学理也更近了。当然,因为这种写作,我也更深刻地认清了自己,以至身体变得轻盈,灵魂都在舞蹈。再回身看许多人———倘可以用食事作譬———只觉得不过是李渔这样的行外风流,而远不能望见真知味者如袁枚的项背。由于是游走欧洲各处,又不想浮光掠影,我写得很慢,但 《笔会》 很有耐心,从不范围设限,给予很大的自由。在感谢它让我明白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有期待的同时,我想说,这全基于它深知人为什么需要写作。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不知不觉,《笔会》 已走过七十个年头。当初大家云集,俱为一时之选;如今朋侪云从,仍能风生水起,这都是因为它有一个好的传统,它的主事者善于发扬光大这种传统。我深愿它能日进无疆,如松邀风,台邀月,广开大门,汇文天下。尤愿其能在整厘传统、汇融新知的同时,鼓励各种文体实验,催生新一代语体大师。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更多的投入,更多的包容,以便一种心口笔舌、自相尔汝的新文体能顺利诞生。当然,坚决拒绝那种应景的“时文”,以及来去出入都有照例格套的“美文”,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要之,我们固然期待它能像刚出炉的面包,新鲜而饱满,但私心更希望它是浇愁助喜的酒,越陈越香!
这样,它才是我们自己的园地,才配得上是人最诗意的托庇空间。
2016年6月19日
———汪涌豪(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笔会》 专栏“东邻浮绘”、“唱断欧罗巴”)
中年的光芒
对一个人的认识,往往并不以其客观的年岁来作依据的,少时可以老成,暮年不妨天真。其实,非但人生如此,事物也是如此,迪斯尼已经百年,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总是天真快乐,足以成为苦闷人生的绮丽装点。所以,心理年龄其实是和人事物所体现的文化气质相关联的。因此,如果让我来评点七十岁的 《笔会》,我总觉得应该是一个沉静的中年人。
———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他已经经过了青春期的迷茫与慌张,有了对于人生清醒的理解与认识,所以不管世间风云变幻,他总是可以沉静地去应对。坚守对真理的执着,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对自然天地的敬畏,这大概就是 《笔会》 气质的体现。有人会说 《笔会》 有着浓厚的文人气质,我想这种气质既应该是中国文化所谓的“士林正气”,也应该是西方文化所谓的社会的良知与脊梁。正是这样的气质,使得 《笔会》 在七十年的发展中有着一种知性的坚毅、宽厚与温暖。而这恰恰是这个浮躁的社会最所欠缺的。
人到中年,因为有了生命丰厚的记忆,是不免有回望的感伤的,所以,《笔会》 常常有所追忆,一段令人唏嘘的故实,一个魂归道山的故友,或者是每个人在黄昏的夕阳里忽然想起的曾经,它们所牵扯的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寂寞和感伤,它所触发的是每个人内心深处关于生命和文化的计较与思量。想起某些人,某些事,想起自己已经回不去的往昔……中年的魅力就在于骨子里的那点苍凉和寂寞,属于每一个叙述者,也属于每一个认真的阅读者。
人到中年,其实还很年轻,对于生活有着强烈兴趣,人事风云、花鸟虫鱼、逸闻趣事、家长里短俱来笔底,但不猎奇媚俗、不曲学阿世、更不“矮子看戏”(所谓“矮子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而是以知识分子的眼光去关怀、去思考、去批判。其涉也广,其守也坚,在风云变幻的时光里,持中守正而不逾,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笔会》 创刊是在1946年,七十年很长,这点 《笔会》 的气质就是在这样长的岁月里渐渐形成的,可以说是岁月的赠与吧———其实与其说是赠与,不如说是磨砺。总之,《笔会》 闪耀的中年的光芒,是很能够打动人心的,虽然这其中也有它的寂寞,但是这份寂寞或许更增添了 《笔会》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从我一个语文老师的角度看,则还有另外一层的意思。我们常常责备少年的“少不更事”,但却又没有法子让他们知道“更事”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而《笔会》 这样一种气质,则正好可以成为他们“更事”的楷模,借着对于 《笔会》种种妙文的阅读,而让自己的心智渐渐走向成熟,学会思考,变得充盈。说是“楷模”,倒不能算是阿谀,现在不管是中考还是高考,都喜欢拿了 《笔会》 的文章来出考题,也算是从一个世俗的角度证明了我之所言不虚。
但凡到了生日,总是不免要有一些祝福的,《笔会》 生日之际,我也有不能免俗的的祝福,那就是:勿忘初心,方得始终。
———郑朝晖 (语文特级教师,上海建平中学副校长)
回忆与感激
今年七月一日是 《文汇报·笔会》 副刊创办七十周年,《笔会》 编辑来信,嘱我为之写几句话。我想了一想,七十年前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了,但近四十年前的事情大致还了然。
记得巴金先生“文革”后第一篇文章《一封信》 就是发表在 《笔会》 上,读这封信时的激动至今还宛若眼前。巴金先生说,从他的第一部小说的第一章 《无边的黑暗中一个灵魂的呻吟》,到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的最后一句“夜的确太冷了。”在这二十年中间他竟“写了那么多的痛苦和黑暗。”巴金先生出于当时的语境考虑,这个话里还多少含有自我检讨的意思。但是在当年处于觉醒期的我读来,却读出了另外一种意思。确确实实,巴金的小说打动我的正是那些描写黑暗的意象。每一代人心灵深处都有对黑暗的不同感受,在当时的我的心里,弥天大暗就是“文革”的中国。我们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是多么需要一个描写黑暗的大师为我们指点迷津。不久,我考上复旦大学中文系,很自觉地开始阅读巴金,渐渐走上了研究的道路。
我还记得,隔了一年,大一的时候,《文汇报·笔会》 发表我的同学卢新华的课堂作业 《伤痕》,引发了伤痕文学思潮。对于这篇小说的评价,当时在师生中间还充满争议性,可是 《笔会》 的及时刊登,一下子把小说公布到社会上去了。无数人被触到了心灵的痛楚,无数人给作者发来了声援信,于是,一场控诉和批判“文革”的社会思潮汹涌兴起。理论界绕来绕去讲不清的问题,放到社会群众运动中一下子就清楚了。我那时写过一篇支持 《伤痕》 的文章,在小说发表不久,被刊登在 《文汇报》 的文艺评论版面上。我一直把这篇文章的发表,看作是我走上文学评论道路的起点。
我提起当年的这么两件事,不仅仅是想说,《笔会》 曾经在中国社会和文化思潮转折期发挥了何等重要的影响,更是想表达我个人的感激,正是编辑们的敏锐眼光和前沿立场,帮助了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青年学子看清历史发展的方向,坚定了人生道路的选择。
在这里,我特别想感谢一个人,就是四十年前 《笔会》 的主编徐开垒先生。他主编的 《笔会》,格调高雅,版面淡雅,文风儒雅,创造了一种大雅的知识分子文学传统。这个传统至今还保持在 《笔会》 的版面上,成为爱读者们陶冶心灵的一方净土。七十年过去了,《笔会》 的主编已经从我的前辈延续到我的同辈又延续到我的学生,但斯人斯风犹在,徐先生不朽了。
我与徐先生并无太多的接触,但是他曾经与我同住在杨浦区的一个居委会,他的孩子,以及邻居都是我少年时代的小伙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徐先生是一位作家,一位在邻里间口碑甚好的忠厚长者。他的孩子后来出国去了,他的邻居始终与徐先生也与我保持着来往。徐先生晚年搬到别处去住了,有点寂寞,那位邻居还特意开了车,接他到杨浦区旧居附近去转转,找老邻舍叙叙旧。徐先生去世后,我在杨浦区作家协会的刊物《杨树浦文艺》 上特意出了一个纪念特辑,请那位邻居写纪念文章,记载了此事。后来文章刊出,那位邻居问我:你为什么不写一篇纪念文章呢? 我默然,心想,总有机缘写的吧。但是去年那位邻居也患病去世了。所以,现在趁着 《笔会》 的纪念,就带出了我心中久久的念想,用纪念一位老编辑,来表达我对 《笔会》 的敬意。
———陈思和(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
随便与悠然
一份报纸复刊具有如此惊人的耐久力,实在令人敬佩。中国向来的说法,叫“历史悠久”。我想悠久是够悠久的。大概也因为太悠久,东西太多,照顾不过来,所以也经常“为道日损”,丢掉一些或一批,这才觉得肩膀上一阵轻松,比如到处的城墙,古建筑,和其他许多“四旧”。
但某些现在认为十分要紧的东西,如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惭愧得很,倘若跟上面那个“悠久”相比,则大多并不 (简直很不)悠久。若干家勒令要办成世界一流的大学,想隆重庆贺一下“寿至期颐”,不得不煞费苦心,东拉西扯,勉强凑足百岁之数。但 《笔会》,没听说有指示下来,要办成世界一流,却云淡风轻,悠然度过古稀之年,能不欢呼雀跃,能不肃然起敬?
说“悠然”,可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忽略了七十年风风雨雨。但仔细想来,恐怕也未必。“悠然”二字,甚有年头矣。晋宋之际陶渊明“悠然见南山”,历来就有人怀疑他是否真的一无挂碍,更多似乎还是倾向于认为“隐逸诗人之宗”的悠然包含了不少悠然的反面,就是如今流行的所谓“负能量”,如委屈,失落,恐惧,牢骚不平,甚至“金刚怒目”。说 《笔会》 悠然过了古稀,至少字面上还并非怎么不通。
其实也大可不必这样纠结,这里毕竟不是谈 《笔会》 的历史,所以不妨再超脱一点,悬想一下“悠然”最浅层的意思,即“随便”。我想 《笔会》 能如此耐久,原因之一就在于它的办刊精神是多少有点“随便”的。试想如果不“随便”,今天要这样,明天要那样,否则上面通不过,下面罢工或怠工 (假如可以有这类事的话),那么不出数月,必定呜呼哀哉,哪里能够坚持下来,而且一坚持,就“悠然”度过了七十个春秋?
这回因为写文章,搜索了一下,发现2002年以来,自己竟然在 《笔会》 发了三十多篇。2002年三篇,2004年六篇,2007年,不知为何只有一篇,但到了2010年至2011年,居然开起“时文琐谈”专栏,一口气写了近二十篇。“然后”呢? 似乎气力用尽(不敢说“江郎才尽”),每年一两篇,甚至整年不见踪影了。
拉出这笔流水账,当然不是表功,只想说明,作者写得多么随便,他们编得多么自然。很少命题作文,很少规定格式,很少要求配合什么。冷锅里冒热气,想到了就来一篇。实在写不出,绝不生拉硬扯,因为有同样随便的其他作者在。比如,现代文史知识有陈子善老师守着,当下文坛动向有张定浩黄德海等看着,国内国外古往今来其他文化大事也都各有合适的作者,少长咸集,群贤毕至,更不用说电影方面,最近毛尖老师管得很好,换别人,“毛粉”肯定不答应。总之有人台上唱累了就该下来休息,有人台下铆足了劲,就该及时发出邀请。
这就叫“随便”,这就叫“悠然”,它不等于“随随便便”,也不是以名刊自居,端坐在家里,“优哉游哉”,其中包含了主持笔政者不知多少的心力。所以在庆贺 《笔会》 七十大寿之际,我愿竭诚向历任编者们致以崇高的敬意,是他们让作者可以随便出入 《笔会》,让读者可以悠然欣赏各家各类的美文。
祝《笔会》 越办越“随便”,越办越有“悠然”的韵致。
2016年6月21日———郜元宝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庄严接续,以息相吹
《笔会》 有自己的历史和传统。历史和传统,说起来都是大词,但落实到一个具体的副刊身上,就鲜明生动起来了,而且庄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个读者对《笔会》 有感情,才用到庄严这个词;想想是几代人的努力———不仅是编者和作者,还有几代读者———成就了 《笔会》 的历史和传统,你说这接续的努力,是不是庄严?
在一百多年以来的中国,一个小东西———相对于社会和时代来说,副刊也是这样的小东西———要持续自己的历史和传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现在新东西愈发层出不穷,原有的东西说扔就扔了,说毁就毁了。让习惯于阅读 《笔会》 的人,不必担心会有那么一天,忽然发现它也没了。
《笔会》 这个刊名里的“会”字,我自己喜欢把它解释成“以息相吹”,作者、编者、读者,各自独立,却并非个个孤立,不仅互相之间需要声息相通,还需要带进置身其中的广阔生活世界的声息。好文章各种各样,有各自独特的好,也有共通的好。这共通的好是什么,也说不死,从我的偏好来说,就是“会”,就是“以息相吹”,更通俗一点说,是有“风”。我写过这么几行,移来表达我喜欢读的文章:
风吹到句子之间
风吹词语
风吹到旷野和字的笔画之间
希望 《笔会》 也能接受这样言不及义的祝愿。
二〇一六年六月十五日
———张新颖(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不多说了,我和笔会都来日方长
我2006年开始在 《笔会》 开专栏,正好满十年。说起来,这十年里除了少量的特殊约稿,我的新文字几乎都是在 《笔会》 首发的。最初是因为只有 《笔会》 找我约稿,后来是因为只有在这边发表才放心。各种放心。总之十年不挪窝,快要和我的编辑混成亲生的了。所以,在大家纷纷致贺的这个纪念日里,我若是不挤进来说两句话,简直太见外了。
只说一件事。2009年出版两本阿勒泰散文集,《笔会》 牵头为我召开作品研讨会。那是我写作以来仅有的一次研讨会。后来目睹别的同行开研讨会,那个难啊,沿门托钵般四处求领导、找媒体,约评论、拉赞助、塞红包、批发礼品土特产……而自己那次,啥也没做还得了个大红包! 临别还送给我妈一台最新款电动缝纫机! ……当然,不是红包的问题,也不是缝纫机的问题。心情复杂。又惭愧又受用,又感激又得瑟。不多说了,我和 《笔会》 都来日方长,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我会继续谨行、进步,好衬得起这份宠爱。
———李娟 (作家,《笔会》 专栏“阿勒泰的角落”、“遥远的向日葵地”)
1、钱锺书为1946年7月1日 《笔会》 创刊题写的刊头。
2、丰子恺在1950年代创作的刊头。
3、《笔会》五十周年时出版的文萃 《走过半个世纪》001号签名珍藏本,有巴金、夏衍、冰心、柯灵、季羡林、张中行、王元化、萧乾、王世襄、吴冠中、于光远、贾植芳、蒋孔阳、吴祖光、杜宣、徐中玉、罗竹风、施蛰存、峻青等五十位文化大家的盖章或亲笔签名 (傅明伟提供)。
4、吴冠中为 《笔会》 六十年创作的藏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