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情结驱使我徒步到西渡口,竟一气跋涉十几公里?
正值长风落日,宿鸟归飞时分。伫立江边,但见黄浦江敞开襟怀,荡胸向西。轮船竞渡,驳船争流。而最惹眼的要数穿梭于两岸的白色轮渡了。
啊! 它居然还没退役——轮渡,多少年啦! 在繁杂的市声里,我忽然萌生上船的冲动。
是啊,不知何时起,造物主将这片土地裂成两半——浦东、浦西,黄浦江成了它的分割线。少年的我多少次伫立在西渡口凝望:一边是繁华的都市,矗立的高楼,吐絮的烟囱,绿树簇拥的街市。一边是闭塞贫穷的乡村,一拨拨农民如迁徙的角马,往返其间,贩卖蔬菜、闯荡江湖、抗争生活。还有晃悠的翘板上,搬运工沉重的号子……
轮渡铁门的吱呀声提醒我上船。
尽管已有两座大桥,可船舱内依然挤满了人,而以电瓶车、三轮助动车居多。船舷靠门处坐着位瘦小的老奶奶。雪白的头发映衬出慈祥的皱纹,像罗中立笔下的乡下老太。受她的慈祥感染,我微笑着朝她点头。她边上放着锄头,大半袋子米,篮子里有镰刀、头巾,还有杂七杂八的豆类。虽然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但依然显得很特别。
她带这些去市里干啥? 江风习习,正纳闷间船靠岸了。
老奶奶撑着锄把站起来。看她吃力,我拎起她的米袋。“这弟弟好来,罪过罪过!”问她拿这些派啥用? 她说:米是自己地里产的,这些家什使唤惯了,舍不得丢。老了,儿子接她去城里住,不去也不行呢! 话语间掺杂着幸福与无奈。
看她的样子,老人该有衣食无忧的晚年,可怎么还记挂那些坛坛罐罐呢?我心里一震:其实她所牵挂的是折磨人但又养人的土地,和伴随着她青春的岁月。这不是乡愁吗?
上了岸,见她的儿子媳妇正等在码头上。彼此温暖地道别后,我沿着江堤流连。
太阳落山了。遥看南天,云霭凝重,暮色四合。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愁绪在我心头蜿蜒。
过往行人依然跑码头,但少有肩挑背扛挈妇将雏者,所多的是助动车、电瓶车,但衣着是光鲜的。从前,几乎都是本地口音夹杂上海话;如今,却以外地口音为多。
记忆里,七八岁时跟母亲去闵行。那多半是冬春间,母亲捉了几只鸡加一篮鸡蛋,怀揣着棉布票,到闵行换粮票、煤球票。这在当年,几乎是偷偷摸摸干的事。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不理解。其实,那都是为了温饱。
本以为家门前的百尺泾是最大的河面。但见了如此宽阔的黄浦江,才自惭起自己的谫陋,从此萌生出长大去大城市的向往。
即便后来大学四年生活在城市里,也未能弥合心底此岸彼岸的隔膜。
文/汤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