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在世界各地都拥有无数粉丝的巴塞罗那足球明星梅西的婚礼在他的出生地、阿根廷第三大城市罗萨里奥举行。新娘安东内拉是他9岁认识的青梅竹马,也是他两个儿子的母亲。虽说我是皇家马德里的球迷,也必须向梅西贺喜。我曾踏进巴萨主场诺坎普的草地,那是在1995年夏天,梅西刚满8岁;也曾在罗萨里奥度过一个美好的长周末,那是在2000年秋天 (南半球的春天)。
那会儿我在浙大停薪留职,去哥伦比亚的一所大学访问。那年秋学期,系里为我安排了一门专业课 《抽象代数》,要求用西班牙文讲授,我硬着头皮接受下来。可是,开学头一个月我就两次出游,在夏天和秋天之间来回奔走。一次是应一家银行的邀请去地处热带丛林朗诵诗歌,另一次是应南方一所大学的邀请去做学术报告。十月下旬的一天,我出发去阿根廷参加第七届拉丁诗歌节,组委会慷慨地提供了双程机票。
飞机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机场转机,短暂的停留让我想起智利诗人聂鲁达,并把他与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作了比较。聂鲁达是感性的、肉欲的,博尔赫斯则是智性的、书卷的;博尔赫斯沉湎于想象,聂鲁达则周游了世界。聂鲁达曾慷慨地褒扬了博尔赫斯,而博尔赫斯只是认为聂鲁达的诗写得不错,对他的为人却表示了鄙夷。关于这两个国家的名产,智利以红葡萄酒闻名,阿根廷出名的却是烤肉。
降落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以前,邻座已告诉我,阿根廷人管他们的首都叫BsAs,这一昵称容易让人忘却它的原意,BuenosAires 在西语里意为“清新的空气”。在BsAs的两天里,我造访了切·格瓦拉的母校———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医学院,科隆剧院和露天表演探戈的多莱戈公园,博尔赫斯故居,两座著名的公墓———里科莱塔和恰卡里塔,还巧遇球王迭戈·马拉多纳的40岁生日晚宴。
里科莱塔安葬着赫赫有名的皮隆夫人,有一首传遍世界的歌曲 《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就是为她写的。恰卡里塔安葬着“探戈之父”卡洛斯·伽达尔,博尔赫斯在 《布宜诺斯艾利斯之死》 里写到他,并引用了吉他手的歌词:死亡是活过的生命,生命是临近的死亡。我发现,虽然时光流逝,每天仍有虔诚的歌迷来为他点烟,夹到他雕像的手指间。
说到科隆剧院,它的名字Colón是哥伦布 (Columbus) 投奔西班牙国王以后的自称,而与拥有一座哥特式大教堂闻名的德国城市同名应该是中文翻译时的巧合。将近一个世纪以来,科隆剧院对演出剧目一直是高标准严要求,这可以看作是南欧白人后裔的一种洁身自好。科隆歌剧院拥有两千五百个座位,另有一千个站席,可以想见当年韦伯的音乐剧 《爱薇塔》 在此上演的盛况。
当我终于来到圣菲省首府罗莎里奥,诗歌节组织者安妮在机场迎接,她上前和我拥吻的同时,顺口说出一个词dos,意思是两下,也就是说,亲完了左脸颊后要亲右脸颊。阿根廷人的这一礼节并不难适应,可是男人之间也行亲吻礼我却有点不习惯,以往我只是在电视新闻里看到阿拉法特和他的阿拉伯同僚们这么做过。
时值春天,街道两旁的树木开满了蓝花,可以说铺天盖地。很久以后,我在东非的坦桑尼亚又见到此花,才知道它叫蓝花楹,阿根廷是它的原产地之一。突然之间我看到路边有几个骑马的男子,穿着宽松的灯笼裤,腰上扎着皮带,皮带上插着尖刀。安妮告诉我,这些人是加乌乔牛仔。据我所知,他们中间产生了一批在吉他伴奏下吟唱的游吟诗人,对此博尔赫斯曾津津乐道。
当我抵达巴拉那河边的一家酒店,在大堂里一眼认出了意大利诗人约瑟夫·孔蒂,五个月前我们在遐迩闻名的麦德林诗歌节上相识,由于他长得酷似美国演员马龙·白兰度,我给他起了一个雅号“教父”。放下行李之后,约瑟夫陪我去河边散步。河水宽阔而湍急,河中央有一条狭长的水道,远远看去,对岸只剩下一条地平线,有点像长江,那正是恩特里奥斯省 (EntreRios)。从地球仪上看,它的反面恰好是中国的江南。
EntreRios在西语里的意思是“在河流之间”,与美索不达米亚在希腊语里的含义一样。恩特雷里奥斯因为接纳了大批意大利、德国和瑞士的移民,农业发展很快,可是,也正由于河流和沼泽的阻隔造成的交通不便使得工业相对落后。博尔赫斯的祖父出生在那里,他在一次舞会上与一位英国姑娘相识相爱,而当博尔赫斯的父亲出世时,他已经在罗萨里奥做上圣菲省警备军的上校。
与麦德林相比,罗萨里奥诗歌节规模小很多,诗人们也得以相互间彼此了解,他们大多来自拉丁民族,不然也会讲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有一天下午,组委会安排了一场记者招待会,我和法国诗人伊夫·迪·马诺、意大利诗人克劳迪奥·波扎尼、墨西哥诗人佩德罗·塞拉诺应邀出席。与拉丁人在一起久了,难免产生这样的想法,假如有一天美国衰落了,英语的地位会迅速被法语或西班牙语代替。
罗萨里奥诗歌节期间一大收获是,我进一步了解了英年早逝的阿根廷女诗人皮扎尼克。她出生于东欧犹太移民家庭,中学毕业后进入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攻读文学和哲学。之后,她留学巴黎,结识了帕斯、科萨塔尔等拉美文学家。在罗萨里奥我看到一张诗歌报上做的民意调查结果,喜欢皮扎尼克诗歌的读者人数名列前茅。
回国时我带了一本 《皮扎尼克诗歌全集》,从中译了几十首,率先将她介绍给中国读者,这些诗作收集在《美洲译诗文集》 中。没想到,“豆瓣”上居然建起了皮扎尼克小组。通过与阿根廷诗人交谈,我还发现了安东尼·波契亚,他唯一的著作是 《遗忘的声音》。波契亚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了诗性的智慧,他被认为是少数几个拥有禅宗思想和东方哲学的西方作者之一,并因此受到各国诗人们的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