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郎
我对唐大郎钦佩已久。早年在徐家汇藏书楼工作,有机会浏览民国报刊,就陆续读过一些他在各家小报上写的专栏文字,印象深刻,还专门做过一些摘记。1996年到上图新馆后,断断续续仍然看了他的不少作品,从三十年代的小报扩展到战后的方型周刊。东西看得越多,对这位“小报状元”的兴趣也越浓,逐渐有了一些“野心”——是否能为这位素有“江南第一支笔”雅号的唐大郎先生出版一本选集呢?我知道,唐大郎虽然写有大量作品,但生前却从未出过一本集子。1980年他病逝以后,香港广宇出版社出过一本署名“刘郎”的《闲居集》,也就十万字光景,薄薄的一本小册子,主要是他70年代在香港《大公报》上的专栏文字汇集。
《闲居集》
存此信念以后,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唐大郎的文字,并进行一些整理研究工作。记得有一次在什么地方开国际研讨会,我的参会论文就是《战后上海方型周刊的滥觞——〈海风〉的创刊及其编、撰阵营》。《海风》是抗战胜利后,唐大郎和龚之方携手创办的第一份方型周刊,唐大郎主管编辑,龚之方负责发行,两人开风气之先的创意和天衣无缝的合作,让《海风》办得风生水起,反响强烈,从而引来了一批跟风者,短时间内有约百种方型周刊在上海问世,鱼龙混杂,形成了一股出版热潮,并因此而造就了新闻史上的一个专门名词:方型周刊。
从2014年开始,我的同事,年轻的祝淳翔加入到我的计划中。由我负责甄选借阅报刊,淳翔则主要拍摄并过录文字,我们配合默契,进程也由此而大大加快。到大约2017年末,文字的整理工作基本告一段落,共录得唐大郎作品四百余万字,这个数字是我们以前所未敢想象的。经过几次反复,并屡得贵人出手相助,最后整理排序,往返商讨,《唐大郎文集》确定编辑12卷,皇皇三百余万字,大约能在今年底正式出版。在《唐大郎文集》出版之前,先出版《唐大郎纪念集》,也是我们的计划之一,毕竟,在目前的情况下,知道唐大郎的人并不多,能买得起、读得完文集的人也可能不会很多,那么,这本《唐大郎纪念集》就是一个很好的桥梁。
漫画里的唐大郎
《唐大郎纪念集》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为“纪念文选”,共选文38篇,有关纪念评述唐大郎的重要文章可说基本都选录其中,应该不会有大的遗漏。文章发表时间从1934年一直到2016年,其中1948到1979年的三十余年时间完全空白,这也符合当时社会的正常形态。作者包括唐大郎的朋友、同事、亲属和研究者,大家从不同角度写了各自心目中的唐大郎,由于身份有异,故所叙长短不一,互有侧重,文章风格也各不相同,但读者也因此能看到一个立体多彩的唐大郎,而非干瘪苍白的木偶。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纪念,也是唐大郎自己愿意看到的。下部为 “诗文选”,也即唐大郎的作品选录,写作时间从1929年一直到1980年,以年月排序,以便读者能从中大致了解作者的思想和文风的演变痕迹。为了让大家尽可能多地了解唐大郎,编者反复删选,最后在这部分选录了大约十四万字,也是一本完整的书的规模了。大家如仔细阅读,可以发现,唐大郎所写文字虽然涉及广泛,非常丰富,但主要内容还是集中在文化界,包括戏曲、话剧、电影、美术、文学、新闻等各个领域。唐大郎身处社会中层,交游广阔,热衷结识各色人物,熟知民间甜酸苦辣,且文化底蕴深厚,写得一手好文章。他以小报报人的眼睛观察周围世界,体验社会生活,从中吸取素材养分,每天要为几家报纸写稿,巅峰时甚至一天同时为7份报纸写专栏。他荣膺的“小报状元”、“江南才子”和“江南第一支笔”等称号,绝非浪得虚名。小报提倡“身边事”,唐大郎在文化各界有很多朋友,且各负盛名,他们彼此称兄道弟,交往热络,一言一行均是作文题材。这就又显示了他所写诗文的另一种特色,即他所叙所写都是亲历亲闻,可以说是日记体式的记录,真实性不容置疑。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唐大郎是在用诗和文章来作新闻报道,他的诗文就是另类的“本报讯”,就是当时的编年体文化史——当然,这只限于他熟悉交往的领域。我相信,大家看了这本《唐大郎纪念集》,一定会对其人其作产生浓厚兴趣,如果再进一步阅读他的其他作品,对当年社会,尤其是文化领域的了解,会有更深刻的认识,在此基础上因此而出现大量研究论文,则是完全可以预料的,这也是我们作为编者的初衷。我乐观其成。此外,这本纪念集还汇集了不少和唐大郎有关的图片,很多都是首次公布,这样,读者可以从图像到文字,对这位“小报状元”有一个具象立体的认识。
这本书的出版,得到了太多人的帮助和关切,我一直铭记在心,未敢有丝毫忘却。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合作伙伴,还算年轻的淳翔承担了拍摄过录的大部分工作,这让我的视网膜今天还能够工作——看过民国小报的人都有体会,在发黄破碎的各种小报上,先是寻找辨析,然后再拍摄并过录几百万字是何等的不容易,这是一项既检验智慧,又考验体力的艰巨工作。我要感谢周立民先生,在2018年夏这个特殊季节,他主动邀稿,在巴金故居主办刊物《点滴》上刊出“唐大郎110周年诞辰纪念特辑”,并且将特辑内容以“抽印本”的形式另行推出,这本小巧玲珑的漂亮小书意外走红,供不应求,让很多人因此而知道了唐大郎。还有方汉奇、张林岚、吴承惠、沈芸、王草倩、陈子善等很多朋友,恕我无法一一写出所有人的名字,但他们对唐大郎著作出版事宜的始终关心和帮助,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要特别感谢黄永玉先生,他是唐大郎的朋友,尊称唐大郎为“小爷叔”——上海人都能体会这一声称呼里所蕴涵的亲密关系。黄老对唐大郎怀有深厚纯真的感情,他在帮助唐大郎著作出版上所起的重要作用,是别人无法替代的,我应该深深感怀。我还要感谢唐大郎的子女,他们是唐艺、唐密、唐都、唐历和唐郁,是他们的宽怀大度和全力支持,才使“小报状元”唐大郎的著作得以顺利问世;尤其是唐艺,他是唐家长子,在兄弟姐妹中有着很高的权威,可说一言九鼎。我还记得,2017年春节期间,我和家住南京的唐艺先生通了电话,我们谈得很投缘,电话一直通了有一个多小时,他那爽朗的笑声和明确的表态,让《唐大郎文集》的出版事宜一锤定音,也让我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于我而言,这笑声犹如江面的一缕清风,天上的一轮朗月,这表态,更是对我这从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坚定信任和无私允诺。可惜的是一年之后的2018年1月,唐艺先生就因病去世了,没能等来父亲著作的出版,这是我深感遗憾的。最后,我要感谢新闻出版博物馆和中华书局,是他们的睿智和专业,成就了《唐大郎纪念集》的最终出版——事实上,这本纪念集的后半部分收录了唐大郎的十几万字作品,这也是他的著作在大陆地区的首次正式出版。这似乎有点积极的象征意义,也是真正的具有纪念性的事。对此,我要对这两家国家机构深表敬意和感谢!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在其名著《追忆逝水年华》里说:“人们在时间中占有的地位,比他们在空间中占有的位置要重要得多。”人在时代里消磨,而其所作所为,则由时间来保存。唐大郎保存下来的,就是他写的这些文字以及人们至今还对他的怀念。让我们打开这本纪念集,来看看当年的“江南第一支笔”留下了些什么吧。
2019年6月25日晨于上海花园
(本文为中华书局即将出版的《唐大郎纪念集》跋)
作者:张伟
编辑:范菁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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