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肖普
■梁永安
睡前读诗是件难料的事儿:要不飞快入梦,要不辗转难眠。
半夜时分心事悠悠,索性翻看伊丽莎白·毕肖普的诗集《唯有孤独,恒常如新》,期待其中的宁静。不料越读越清醒,原来浅浅的睡意全部化为溢出的库容,哗哗奔流。尤其是看到这首《想象的冰山》:
我们宁可要冰山,而不是船;
我们宁肯拥有这呼吸着的雪原
尽管船帆在海上片片平展
如未融化的积雪卧在水面。……
毕肖普与世俗生活的距离,正如这些荒凉的诗句。她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写道:“你为我写墓志铭时,一定要说,这儿躺着世界上最孤独的人。”这是多么奇异的感觉,很难想象出自一位被诗歌界百般宠爱的美国女才子。她一辈子只写了百把首诗,却得到了几乎全部顶级诗歌奖。在一片夸赞中深感孤独,这是一种多么深邃的体验。活到生命的这个极点,唯有冰原才能够温暖。
毕肖普不足一岁失去父亲,五岁母亲发疯,自己一身病症:哮喘、湿疹、舞蹈症……甚至在1951年,四十岁的她仅仅因为吃了一个腰果,就卧床不起。诗歌给了她栖息之地,让一个百病之躯释放出灿灿诗意。幸与不幸总是人生的两面,每一个生命都有一个救赎点,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它。在非主流的人生里,特别需要厄运的伴陪,它精心堵截你的一切世俗之路,让你弃绝侥幸,决然驶向南北极。如同毕肖普所写:
冰山适宜于灵魂
两者都由最不可见的元素
自我生成
这样的女诗人,是偶然的偶然。任何人去模仿,都会迷失一生。世界不需要那么多艺术家,不然人类会无所适从。然而,一旦失去了毕肖普,我们的生活就少了几分灵性。她像北极光一样从人间闪过,又回到宇宙的深杳。她让我们怀疑所有的幸福,却微笑着安居在凡尘中。
毕肖普使人默默想起美国女诗人普拉斯。与毕肖普无处不在的绝对孤独不同,普拉斯总是不断打破人们对生存的既定感知,给人飘散的、不可描述的碎片化意象。她的诗几乎都是不可解的隐喻,但都能落到心里,像秋叶漾起水纹。但恰好是这种漫散,给心灵带来了裂隙,让普拉斯偶尔也会写出清新的片段,像《格兰切斯特草地的水彩画》,几乎让人以为来自抒情的女诗人狄金森:
花奶牛转动嘴巴,咬着红花草
或甜菜根,撑大肚子
太阳给毛莨上釉,泛起灵光。
环绕阿卡狄亚式的
宜人的绿草地,
山楂树结出红浆果,藏起它的白刺。
好笑的吃素的河鼠
锯下一根芦苇,游出它柔软的丛林。
与毕肖普相比,普拉斯的诗行具有神幻的跨度,它达到了两个顶端:既能五色流溢地映照表象的世界,又能意蕴渺远地传达心灵的无限。生活中常见的问题是精神太窄,拘囿在单薄的现实意识里。普拉斯穿行在形上形下之间的诗句,给人巨大的自由感,让读者的意绪在不知不觉中游动起来,恍然另一种生存。
然而,游动并不等于自在,穿梭的力度也会使诗人深陷黑色的情感。普拉斯将自己定格在三十一岁,如速燃的篝火消失于天亮前。1982年,距离普拉斯去世已经十九年,美国人授予她普利策诗歌奖。此时,比毕肖普获得普利策奖晚了十七年,距离毕肖普逝世不过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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