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省委党校有一位离休的老教授,已经是髦耋之年了,每次出席友朋的聚餐会,都要带着一个本子,将饭碗扣在纸上,用笔画个圆圈,然后按照座次一一填写就餐人姓名。他说,已经积累厚厚一大本了。是何用意,我未便询问;当时只是想:此老之不惮烦,实为有心人也。
当年司马迁撰著《史记》,写到《项羽本纪》“鸿门宴”一节时,根据情节的需要,特意标明几个主要人物的座次:项羽、项伯东向坐,范增南向坐,刘邦北向坐,张良陪侍,西向坐。在这节文章中,作者交代了相互关联的四件事:一是范增一再暗示项羽,怂恿他趁机对刘邦下毒手;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邦)”;三是项伯随之拔剑起舞,出面遮掩,对刘邦予以保护;四是张良见势不妙,赶紧找来樊哙。这四个方面,都直接关系到当事人所坐的位置。范增和项羽斜对面,而且十分靠近,这才有可能“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而项庄是从项羽和范增的空隙处进来,对着刘邦舞剑的;项伯座位应该是靠近刘邦的,这样,他拔剑起舞才能起到翼蔽作用;张良所处位置,恰好把上述情景看个分明,眼见事态紧急,才起身出外,召唤樊哙。
后人可能要问:“鸿门宴”发生在公元前206年,司马迁继任太史令为公元前110年,就算从这年开始动笔写吧,相距“鸿门宴”已接近一百年了,当事人、目击者肯定都已不在。那么,他是怎么掌握当时的座次顺序的?恐怕只能揆情度理,借助想象了。如果当时有个老教授那样的人,用碗画个圈圈儿,记录下现场座次,那可就方便多了。
实际上,《史记》中关于座次的记述,绝非仅此一次,说明太史公对此是很看重的。比如,《陈丞相世家》中讲,项羽为了招降王陵,让被掳的王陵的母亲东向而坐,用贵宾之礼相待,以示敬重。《淮阴侯列传》记载:韩信要活捉广武君李左车,悬赏千金。有人就把广武君绑来送到韩信的麾下。韩信立刻松了他的绑,并请东向而坐,自己执弟子之礼,西向坐陪。还有《南越列传》,叙述汉使出访汉之属国南越的经过:在酒席上,汉使者以钦差身份面向东坐,南越王面向北坐,王太后面向南坐,丞相吕嘉和众大臣都向西而坐,侍候饮酒。这种座次顺序以及人物的尊卑关系与“鸿门宴”大体相似。
你看,太史公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记叙人物的座次,用以反映当时的尊卑、主从关系。
在古代中国,座次问题被纳入礼的范畴。儒家认为,礼是我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孔子有言:“不学礼,无以立。”说的是,不掌握礼仪,在社会中无法立身行事。因为礼仪是人际交往、社会秩序的行为规范,体现了一个人、一个社会组织乃至一个国家的文明素质;整个社会、民族的上下、左右关系,都是通过礼来协调与制约的。
正如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所说:“‘礼’是一个家庭的准则,管理着生死婚嫁等一切家务和外事。同样,‘礼’也是一个政府的准则,统辖着一切内务和外交。”“‘礼’为全中国人民树立了社会关系准则。”
人类社会成员是众生群居的,不像笛福小说中所写的鲁滨逊,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独自生活二十几年;即便是鲁滨逊,最后也还找了一个伙伴“星期五”。只要有两个人以上组成的集体,在日常交往和各种社会活动中,就必然会发生秩序、程序、次序,亦即社会关系准则的问题。无论其为传统的等级严明的社会,还是现代的所谓以平等主义为政治价值观的社会组织,都需要通过上层统一颁布,作为法定制度,或者由群体共同议定,约定俗成,制定出本群体所共同认可的秩序标准、礼仪程序、行为方式,并在社会交往、日常活动中付诸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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