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词校注》
胡可先 徐迈 校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钱建状
由浙江大学胡可先教授等整理校注的《欧阳修词校注》,最近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列入“中国古典文学丛书”出版。《校注》长于考订,精于辨伪,慎于校勘;旁搜远绍,用思缜密,于欧词之独到处,多有发微。该书凝聚了胡可先教授多年治学、治词的思考与心得,集编纂、校勘、考订、辨伪于一体,是近年来词学界不可多得的一部力作。
编纂 欧词存世版本众多,然考其源流,一出于南宋周必大绍熙至庆元间刻《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之《近体乐府》,通称“集本”;一出于宋本《醉翁琴趣外篇》,是为“琴本”。前者早出,宋本收词一百九十三首,以调系词,略有校记;后者晚出,宋本收词二百零三首,较《近体乐府》增入七十二首。两本各有短长,《近体乐府》 近古而善,而崇雅黜浮,搜罗未备;《琴趣外编》虽号足本,但雅俗相间,讹误参差。《校注》按《近体乐府》三卷编次,而将《醉翁琴趣外篇》 溢出集本之词及他书中集本未收之词,编为第四卷。各取所长,古、全、善,三美皆备,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宋人编辑欧词的原貌和特点。这一处理方式,是科学而合理的。
校勘《校注》精择底本。欧词之《近体乐府》,用国家图书馆藏最早之宋本,且为足本;《琴趣外篇》,用武进陶氏涉园景宋六卷本,为宋本全璧。《校注》据以校勘之本共有六种,其中两种为国内罕见:一为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本,一为日本天理图书馆藏本。其校勘体例,以尊重底本、不轻改底本为原则。凡底本文字有疑问者,若非铁证,皆疑而存之。对于前人校记,择善而从,不故为高论,态度极为审慎。这种慎于存疑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而于当断之处,亦决之不疑。诸如《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画船”一词,上片有“绿杨楼外出秋千”一句。诸宋本题下、词末注有“楼外,一作稍外”。前人注本皆察之不审,误注为题。《校注》删去调下“楼外”两字,并在校勘记中说明缘由。去疑正误,别具手眼。
考订《校注》之注释,重在考订。举凡词调之溯源、词作之本事和作品之系年,一一为之考订;人名、地名、名物、典故,乃至宋代流行之口语、俗语,一一为之训释;宋代之史实、制度、风俗等等,一一为之钩稽。其注释之特点,能以深释浅,以实释虚,从常见、习见而为人所忽视处切入,于不疑处有疑,发前人所未发。诸如“春葱指甲轻拢捻”之“指甲”,“呵手试梅妆”之“呵手”,“愁眉敛”之“愁眉”,乃古今常见之语,前此为欧词注释者,往往绝不经意。《校注》则释“指甲”为象牙或金属制成的套在手指上的假甲,“呵手”是将呵胶置于手中呵气,“愁眉”是后汉以来古代妇女眉妆的一种,其状细而曲折。这样用名物学知识挖掘欧词中的文化内涵,眼光独到,非积学深厚者不能注出。至于出土文物的利用,其例更多。如释“窄袖”条说:“宋时贵族女子喜好大袖宽衣,但民间女子所著襦衣仍沿袭晚唐五代的窄袖,样式紧小,便于行动。北宋太原晋祠水母殿侍女彩塑所著襦裙皆小袖对襟,衣款瘦长。”释“银蟾”条说:“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帛画绘有蟾蜍、玉兔处月牙上,月下嫦娥作奔月状。”释“弓弓小绣鞋”说,“浙江衢州南宋墓出土的三寸金莲,其头高翘,底尖锐,长十四厘米,宽四点五厘米,高六点七厘米”,等等。这种以地下实物与传统文献相印证的方法,一定程度上拓宽了词学考据、笺证之学的学术空间。
辨伪欧词与冯延巳、二晏、张先、柳永等名家词互见不少,真伪难辨,最是棘手。自宋人罗泌以来,至明人毛晋,迭经后世诸家整理欧词者,各出手眼,皆据己意以断之。但迄今为止,同声相应者少,悬而未决者多。《校注》将欧阳修的“疑似”之词分为三类处理:一是经考证确为欧词者;二是经辨析结论未定者;三是众口一辞断非欧词者。这样的处理,虽尚不能遽言为最好的方式,但应该是目前欧集编纂和欧词整理最适当的方式。即如 《归自谣》三首,诸宋本、毛晋本皆注明“并载冯延巳《阳春集》,名《归国谣》”,冒广生校语按而不断,陈作楫《阳春集笺》持《归自谣》为唐教坊曲《归自谣》之误,并定为冯作。《新注》先条列诸家之说,最后加以校语,以确认为欧词。如此既不厚诬古人,也很尊重今人,态度客观审慎,是值得提倡的。
(本文作者系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