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读中国史:世界史坐标下的中国》
张宏杰著
岳麓书社出版
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的中国,对中国的理解需要在世界历史的框架之下,或者说只有在世界历史的框架之下才能看清中国自己。对自我身份的寻求和认同,已经成为当下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每一代人都会书写属于自己时代的历史。当下,中国人需要具有世界视野的中国历史,尤其是具有可读性和普及性的中国历史。历史学者张宏杰的《简读中国史》就是这么一本具有时代意识的好书。在世界历史的参照系中去书写中国的历史,既要超越西方中心主义,也要超脱于中国中心论。
几千年的历史应该如何书写呢?历史叙事本身就是历史的理论,用一种什么样的历史观来重新梳理历史,就变得非常关键了。在世界历史中寻找中国历史的叙事线索,在比较中探究中国历史的独特性。
在书中,张宏杰列举了中国历史区别于西方历史的特性:“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未曾中断的文明;中华文明是早熟的文明;中华文明两头剧烈变化,中间不断循环;政治社会一方面不断循环,另一方面却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推进;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新兴政权都是起自边疆地区。”中国的历史发展模式与西方并不一样,因此,套用历史模式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中国的历史进程。
从文明的发展来说,地球进入全新世之后,气候变暖,人口增加,人类开始走向了定居,社会规模不断扩大。中国在西周建立了封建制度,与之相适应的是宗法制度,家国同构,战国纷争,各国进行变法,秦国的商鞅变法,建立了耕战体制,打破了大家族的血缘纽带,从上而下,一竿子插到底,国家之下就是原子化的个体。法家的理论实现了国家汲取能力的最大化,也帮助秦国实现了统一,中国的封建社会和贵族社会也就此终结了。“中国的贵族社会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就基本结束了,而西方一直持续到近代早期,也就是说比中国晚结束了一千多年。”
百代行秦政,“周秦之变”其实是国家形态的历史性重构,秦始皇建立了皇帝制、郡县制,搭建起来中央集权体制,形成了“官家主义”的基本国家权力结构。在此后的2000年中,中国政治的核心就是高潮迭起的皇权保卫战。皇帝就要以一人敌天下,以一个人对付所有政治力量。因此专制权力的性质天生必须是高压的、排他的,要镇压掉一切对自己有威胁的力量。但是皇帝只有两只眼睛两只手,需要防范的因素太多了,很多情况下顾不过来,所以就处处都是漏洞,按下葫芦起了瓢。
汉朝承袭秦制,但是进行了一定的改造,包裹上了儒家思想的外衣,但是董仲舒的儒家并不纯粹,而是融合了法家思想,为皇权进行了巧妙的包装。除此之外,汉武帝重本抑末的政策,让中国的商业凋零,农业中国变成了中国的底色。国家的税收基本是实物税和徭役,带来的直接的后果就是这样的汲取方式会带来制度性的腐败,中央政府收一毛钱,落到百姓身上就是一块钱,百姓也会认为,皇帝是好皇帝,就是手下的官员把经念坏了。官民之间的对立是中国的特色,原因在于官僚国家破坏了曾经的自治空间以及商业环境。春秋战国期间,中国形成了越来越庞大的商业市场网络,出现了富可敌国的富商,但是汉武帝时期的抑商政策,比如盐铁专卖,商人的财产税,更厉害的是告缗令,商人之间相互检举,武帝末年,汉帝国已经民穷财尽了。
与汉帝国同时的罗马帝国是不一样的治理方式,没有基于血缘的皇帝制度,没有严密的管理制度,具有一定程度的地方自治。罗马帝国崩溃之后,就进入了后罗马帝国的时代,经过了1000年,欧洲的现代国际体系成长起来。商业网络和国家体系同步发展,欧洲国家越来越倚重金融制度的创新,我们可以说欧洲国家是一种新型的“信用国家”。最终,这一套后罗马的制度体系终结了帝国时代。
从周秦之变之后,两千多年的历史就一直不断地在统一和分裂之间循环,这其中存在着几种矛盾,皇权与相权,中央与地方等等,这构成了中国政治循环的主要逻辑,在集权与分权之间承载着兴衰成败。王朝更迭循环的历史叙事与正统的历史观互为表里。中国的国家治理体系也在不断演化,两宋时期达到了一个相对均衡的状态,也可以说是在这个循环中的巅峰时刻。
中国是不是一个农耕文明呢?从中原的视角来说,大体如此。然而,几千年的中华文明并非是单一农耕文明的发展,而是农耕、游牧和海洋文明互动激荡的产物。中国一直是世界历史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世界历史的重要线索。从物质文明来说,马牛羊都是从草原而来,小麦、大麦等作物也是如此,包括战车、青铜器等等都是从外部传进来的。历史学家麦克尼尔以“人类之网”来描述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国就是这张网络中的重要一环。
中国王朝更迭并不是内生的,或者说并不是农民起义之后“复制”新的王朝,取代中原政权的基本来自于游牧民。人类学家巴菲尔德发现入主中原王朝的游牧民族呈现顺时针的规律,从西北到东北,终于满族入关。游牧中国的移动性开拓了中国的领土空间,游牧中国也是游牧世界的一部分。中国是欧亚大陆的一部分, 帝国与蛮族之间的冲突与互动,在欧亚大陆东西两端同时存在。
中国也并非与海洋隔绝,而是有一个海洋中国的存在,海洋中国代表着一种商业冒险的精神,两宋时代,贸易是财政的支撑,有别于之前的王朝。在明代之后,海洋中国被锁闭起来,国家重归实物税,漕运取代了海运,我们看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朝廷为了应对财政危机,用的方法是抄没贪官和富商的财产。在皇权之下,天下皆是皇帝的私产,只有抢,没有借。明朝灭亡的时候,崇祯可能没有钱了, 但是朱姓王族以及高官们并不缺钱。而同时代的荷兰和英国建立起来了国家信用制度,也就是国债体系,这也是欧洲国家能够向全世界进行扩张的动力所在。荷兰、英国代表着一种海洋文明的兴起。
对于1793年马嘎尔尼访华,张宏杰认为,“乾隆不知道,他错过了世界留给中国的最后一次机会。”也许这并不是什么机会,只有海洋中国才能与当时的世界潮流相向而行,也有可能理解世界历史的方向。一个陆上中国与海洋世界的遭遇被李鸿章称为“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并非夸大,而是自周秦之变以来,中国面临的又一次大变革。而1978年的改革开放,正是激活了海洋中国,释放了巨大的能量,使得中国跻身世界舞台之上。唯愿乾隆错过的,今人能够攥紧手中。
作者:孙兴杰
编辑:金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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