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以义(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文汇报和市科协组织有关重建创新的文化自信的讨论正当其时,我想结合自己从事的科学史教学和研究的体会谈点看法。
了解创造过程本身更重要
首先我想强调的是,科学发展过程中科学和技术是两回事。这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分清楚,技术走的路线和科学走的路线完全不一样,人才完全不一样,思维路线也完全不一样。这件事如果不搞清楚,就会混为一谈。
中国历史上有件奇怪的事情,我们先接触到的是西方的科学成果,如坚船利炮,我们并不知道这个科学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对科学精神了解很少。一直到今天,我们对科学成果比较重视,是因为依靠它,马上可以发展出一个东西来用。所以说,我们在对科学成果的利用上绝对不比别人差,反而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而且还可以做出比别人更便宜的东西。
一直到现在,我们对于科学成果的注意,远远超出对于创造过程的注意。我们在课堂上、研究所讲授和评价的是成果,而不是创造过程。我们不能理解,创造本身就包含失败,因此对于失败的容忍程度和思想准备都不足。所以研究者也不愿意从事高度探索性的工作,公众也不能接受“一事无成”的科学探索。
总之,现在科技发展走向了所谓的研发阶段,现在我们培养的科技人才都是技术专家,我们比较重视的是技术专才。在课程设置上,我们对学生强调的是结论,不讲过程怎么样,就讲公式怎么样。而对于科学思想的发展,讲得非常少。我们过多地重视结论,而不太重视科学演化的过程和思维路线。
科学教育应增加科学史的内容
在现代大学里,尤其理工科大学,完全学科划分,科学发展的精髓顾及很少。实际上中医学对医生的培育要强调读医史,军事学院对指挥员的培育要求读战争史,建筑学院的学生要学建筑史,有了这些东西才可以构成发展和创新的基础,才可能创造出一个新的流派。
我想在这里发出呼吁,可以考虑在一般的科学教育上增加科学史的内容,告诉学生这些重大发现是怎么想出来的,而不是只告诉学生他们想出来了什么。其实,每一次创新都是一次性的,只通过范例来看,不可能得出一个规律。譬如20世纪药物领域的重大突破——欧立希发明606、杜马克发明“磺胺”药、弗莱明等发明抗菌素,每次创造的过程都不一样,如果不是通过范例去吸收,学生很难掌握创造的本源。创造如果能用规律来制约的话,这个就不是创造。
从这一意义上说起来,我们科技人才培养上还有一件大事情,那就是科学普及,这实际上是为科学尖端人才提供强大后备军的一个重要环节。譬如大英博物馆、英国皇家学会这些世界知名的科学场所和机构,都向中小学生免费开放,也经常有针对青少年的各种讲座。在我看来,大英科学院皇家学会连续不断的科普讲座,对于培养大量的优秀人才,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最好的例子是,法拉第是听了戴维的演讲,主动和戴维联络,要求进入研究实验室。戴维劝他不要从事科学研究工作,因为收入很少,但法拉第决心参加戴维的实验小组,并在以后成为英国科学的一个带头人。法拉第出名以后,特别重视皇家学会每周一次面向公众的演讲,其中特别著名的,是讲解氧化还原和燃烧的那几讲,后来编成《蜡烛的故事》,出版发行,盛行多年,并有中译本。
好的科普才能让人接触到创造
我想在这里向我们的科协建议:一个是请院士和一批资深的专家为青少年开一些系列讲座,讲讲他们的专业经历和感受,讲的深度是青少年能够听得懂、能够理解,并由此启发年轻学生思考:我以后怎么才能发展到这个地步,它的发展途径是什么,为什么当时思想是这样的。
第二件事是科普的作用。科普不是在科学里面加一点水,弄得淡一点给人喝的饮料,科普是形象的、具体的向读者揭示这个具体的科学过程,这个事情有强烈的启发作用,也有强烈的创造意义,但是这一点我们没有做得更好。现在学生到了学校,甚至到了家里就是被化学、物理公式包围,他们怎么有心创造?如果没有好的科普引领,很多人永远不可能接触到创造,接触不到创造过程怎么会去创造?有的时候我在地铁上听到学生说今天回家干什么,说是“今天回家背历史”,我教历史的,把我气得差不多晕过去,历史有什么要背的呢?科学更不需要背。他们现在不知道创造过程,只知道记一些应付考试的创造成果。
在这一点上,科协应担当一个义不容辞的责任:组织优秀的中学生来听听顶尖的科学家在研究过程中的一些心得,他们所了解的一些思想,这些东西不是科学结论,而是科学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