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法国大学生上街游行抗议法国教育系统。| 东方IC
精英学校,用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的话说,是“负责对那些被召唤进入权力场域的人进行培养,并且对他们加以神化的机构”。在法国,“大学校”(grande école)就是精英学校的代名词,它让法国人既爱又恨。
爱它的人骨子里都淌着精英主义的血液,父母在他们3岁时就可能为了一所好的私立幼儿园而搬去昂贵的学区。在那里,他们会结识一群和自己一样的人,然后一起进入最好的学校和职场。恨它的人将其视作社会不平等的根源,咒骂它剥夺了大部分人本该享有的资源。
的确,在今天法国乃至欧洲社会不平等加剧、民粹主义兴起的背景下,“大学校”确实有些刺眼。
小规模背后是集全国之力的大投入
“大学校”是法国双轨制教育体制的一部分。简单地说,就是高中毕业会考后,设有“大学”和“大学校”两套平行的教育系统。大学走的是教育平等化路线,开放、义务、免费,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大学没什么差别,法国90%的学生都会进入大学。而成绩最好的10%则选择“大学校”。为此,他们需要先进入预科班,接受两年的魔鬼式训练,然后参加统考,经过数轮严酷的淘汰,方能进入“大学校”,三年后拿到硕士文凭。
“大学校”走的是精英化路线,包括工程师学院、高等商学院、高等师范学院、政治学院、高等美术学院以及其他领域的高等学院,覆盖了国家发展所需的各个行业。虽名为“大学校”,但实际规模很小,通常只有几百人,每个年级也就招一两个班,不超过百人。然而,国家为其注入的经费却高出普通大学10倍以上:学校为学生配备最好的教育资源,包括邀请各领域的顶级专家、政府高级官员授课讲座;提供高起点的实习岗位,以及在所有文化场所为学生提供便利等,可以说,“大学校”学生证就是一张无敌通行证。
“大学校”不仅集国家之力,也倾注了学生和整个家庭的能量。在法国人的心目中,这些学生就是法国的“最强大脑”,他们从小到大都是最好学校的尖子生,在残酷竞争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足以证明这些人的学习能力之强。
当然,光靠自身努力还是很难“鼻子朝天”(法语形容人高傲),那些身居高位的父母都会早早地为孩子做好打算,选择离家更远但更好的私立幼儿园,或者直接搬去昂贵的学区,以便将来就读一所好中学。由于“大学校”的预科班大部分设在巴黎,并且巴黎还有路易大帝高中和亨利四世中学等中学翘楚,因此精英家庭大多会让孩子在巴黎学习,择校是他们维系精英传统的重要步骤,就像法国作家尼赞所说:“跨越名牌大学的入学线是一次回顾父亲的机会。”
黄马甲运动:精英与反精英的拉锯
“大学校”之所以为人瞩目,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入学门槛高,而是引发了布尔迪厄所说的“象征资本的集中”。每位精英学校毕业生身上所具有的社会资源,都是这种资本的组成部分。这些人的校友也会拿出那些资本投资其中,共同维持这个资源庞大的网络。
今天,法国的政治生活几乎都掌握在精英阶层手中。换言之,这些人都是“大学校”毕业生。国家行政学院(ENA)毕业生奥利弗·萨比曾向报纸描述ENA的校友圈是如何自我封闭的。有一次他去参加社会党的智库Terra Nova的会议,惊讶地发现参会者全部是ENA校友。当他想知道为什么不请其他人时,却被反问道:“为什么要请别人?有书和报道,我们知道别人想说什么。”有人甚至认为,如果能将投票权限制在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和国家行政学院的毕业生中,法国会更好。
正是由于学校头衔与社会地位之间存在着强烈的相关性,“大学校”就像是耀眼的金字招牌,把学生的个人能力、家庭背景和精英教育制度赤裸裸地展示在大众面前,也因此成为法国普罗大众反精英主义的“活靶子”。
自去年11月以来,“黄马甲”每周六上街游行,表达从提高购买力到反精英、反传统的民粹主义诉求,要求“精英总统”马克龙辞职等等。不久之后,矛头又从国家机器慢慢转向了学校教育。
据法国《世界报》报道,今年2月下旬,巴黎政治学院有25名博士生先后收到死亡威胁邮件,内容写着“通过铁与血,法国要尽快清除精英阶级掌权的现状,人民的愤怒非常彻底。”“你们所代表的仇恨是不可计量的,放火烧了你们学校才能让人民在知识上获得解放。”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这口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黄马甲”运动。就在“黄马甲”不屈不挠地抗争半年之后,马克龙最终做出了一个令舆论哗然的决定:关闭法国精英教育的最高代表——总统的母校ENA。
作者:周秋君(上海政法学院上海合作组织研究院研究员)
编辑:吴雨伦
责任编辑:宋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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