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溦
今年,我整整行医十年。我还记得大学一年级的命题作文《我为什么要当医生》,我写的理由是:帮助别人,以获得心理上的成就感。
但现实不像童话那般美好,有好的意愿,不代表有好的能力,有好的能力,不代表有好的结果,是人能力有限,也是医学的有限。
不全面的数据,会造成偏差性误导
当年,当导师冯云让我往生殖遗传方向走,我有些茫然。课本讲述的遗传知识与患者想得到的解答往往走在两个时空。我该如何告知患者,你可以走的路就这几条。
当时发生了几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一位因反复流产、检查发现染色体平衡易位的女同事来咨询,在得知平衡易位的高自然流产风险和目前没什么有效治疗方式后,她失望离去。几个月后,我在医院碰到她,发现她满面笑容地挺着大肚子。她自然怀孕了。
另一对夫妇也没查出什么明确不孕原因,两次人工授精失败,准备试管助孕,但术前筛查发现男方9号染色体臂间倒位。当时医学上普遍认为9号染色体臂间倒位造成自然流产、死胎等风险很高。夫妇获悉后觉得做试管也没用了,决定听天由命。结果接下来的3年,他们两次自然怀孕,儿女双全。
在感叹这些人的好运气时,我开始思考,以往遗传论文数据的主要来源是有不良产史的夫妇,一些可能有染色体小变异、但正常生育的夫妇并不在这些数据中,所以不全面的数据给了我们有偏差的信息,导致我们在给患者解释时,造成倾向性误导。
病人眼中,我并不仅仅只是医生
行医多年,我渐渐体会到,医生并不仅仅是上班打卡挣钱的职业,和患者的关系,也不是完成淘宝交易那么简单。
一名教师因为自然流产发现自己平衡易位,找我咨询,说起了“心结”:先生是独子,因为她的染色体问题,婆婆说:“你们就离婚吧。”跟我咨询后,她看到了希望,没几天,她带着先生来我的门诊,就为了听我说一遍同样的话给他听。他们非常幸运,就在那个月试孕成功了。生之前,女教师来找我,因为我的门诊时间改了,来了两三次才见到我,她说,见过我后才能放心地去生。这份信任让我感到作为医生的责任。
相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门诊监测排卵的病人,一个周期就怀孕了,特地来挂我的号,就为了告诉我,怀孕了,感谢我一开始给予她的信心和鼓励。有的患者在我的门诊解决了问题了,会给我介绍病人,有些并没有解决问题,还是会介绍病人找我,甚至在网上给我写表扬信。
其实很多病人我已经不记得了,对我来说,可能只是完成本职工作,但对病人来说,就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医生面对患者处理得好或不好,可能就是一时天堂一时地狱。
医患关系中,医生总是在强势的一方
有一对夫妇是我的好朋友,前后在我这里进出好几年。女方严重多囊卵巢,几次促排卵监测未孕,改做夫精宫腔内人工授精,第二次怀孕了,却是胎停,清宫后半年改试管助孕。第二次冻胚移植怀孕到三个多月发现是胎儿畸形,引产,一年后再次移植了两次,终于再次怀孕,现在还在等结果。女方几次跟我描述她那种害怕做、又不得不做的痛苦心情,我爱莫能助,希望她“顺利毕业”的心情,我比她只多不少。
还有一次,是转诊过来的病人,没挂号,插队,还问我能不能录音。我跟她说不能录音,她没说什么。结果没说几句,她操作错误把录的声音放出来了。我挺生气,很想把她赶出诊间,但是她一个劲认错哀求,我也就作罢了。
不愉快的经历对职业的自尊感是有打击的。但事后我也会反思,是不是我哪些表达不到位。我的先生也是医生,我曾跟他值过一次夜班。晚上九点多,一位家属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大声质询。我非常佩服我先生,不管这位家属如何提高他的声线,他总是温和地回答,经过10多分钟,家属变了一张笑脸,说:“谢谢医生,费心了。”
我想,在医患关系中,医生总是在强势的一方,所以我们更应该温柔、温和、有方法地对待病人和家属。当然,医闹不在患者之列。
(作者为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生殖中心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