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画家吴友如的石印年画代表作之一《爆竹生花》。(均由受访者供图)
当我们欣赏一件件流光溢彩的年画时,从中领略到的是历史氛围、岁月留痕,抑或时代风华、社会脉搏? 日前由学林出版社出版的新书 《晚清都市的风情画卷》,正是上海小校场年画诞生百年多来的首部研究专著。本书作者、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张伟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探讨上海小校场年画从崛起到式微的演变,以及这一本土文化载体所独具的魅力。
记者:与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山东杨家埠等中国年画传统主要产地相比,上海小校场年画有什么不同风格特点?
张伟:各地年画产生的文化背景不同,因而在表现手法、形式风格等方面都存在着明显差异。杨柳青年画因临近京城,深受宋元院画的影响,注重写实,描绘细腻,画面精细绚丽,颇具皇家气象;桃花坞年画出自中国富庶地区,擅长描绘盛大场景,叙述完整故事情节,追求重彩异色,呈江南富态;杨家埠年画产生于齐鲁大地,又受四川古文化的影响 (杨家埠杨氏祖居四川梓潼),作品风格质朴简洁,乡土气息浓郁。
上海是中国近代崛起的文化大都市,在各种艺术门类中都不甘于寂寞,年画亦是如此。在我看来,城市化和商业性正是它的最大特色。除了部分传统题材作品外,上海年画中较有特色的是反映了当时的新事物、新风尚。其中有聚焦租界新事、新物、新景的 《寓沪西绅商点灯庆太平》 《上海新造铁路火轮车开往吴淞》 等绘画作品,表现人们对当时物质文化生活急剧变化的敏感,展现了这一特定时期的社会风貌,年画也因此成为了解西风东渐的窗口。还有反映时事的 《刘军克复宣泰大获全胜图》 《各国钦差会同李傅相议和图》 等年画,从不同侧面反映重大历史事件和都市新兴的奇观胜景,体现了当时市民阶层对时事的关注和评价。这些用传统艺术形式表现社会新闻的年画,是其他美术种类中鲜见的,可谓一大创举,堪称年画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鸦片战争后,上海的“小校场风格”异军突起,成为年画生产的一股新兴力量,形成了不同于其他年画创作的海派风格。
记者:有评论说,上海小校场年画是近代中国民间年画改造文人画、商业性战胜闲情雅致的一个范例,如何理解这点?
张伟:作为植根于上海的一个画种,小校场年画所聚拢的海派画家视卖画维生为理所当然,不再像过去文人画家那样自视清高。他们在上海生活,参加各种公众活动,当时上海的画会活跃,很多画家都同属几个画会,经常在一起交流观摩,相互影响是情理中事。
不少仕女画再现日常生活场景,既反映世俗生活内容,也饱含民间年画的气息韵味,比较适合刻版刊印,因此很快成为各家年画商们争相翻版的对象。有些热销品种中,如周慕桥的很多画,当时就因竞争出现了不同版本,许多店铺甚至按照市民阶层口味对其进行局部“改造”,如将周慕桥 《忽忆花荫初见后》 变身为 《莲生贵子》,《琵琶亦是寻常物》 变身为 《玉堂富贵》,《问儿何所好》 变身为 《福寿齐眉》,《洗尽铅华倍有神》 变身为 《百事如意》 等。这些“改造”画中,大胆率直的心情宣泄与文人画原作曲折委婉的情感流露,形成了一道明显分野。这堪称近代中国民间年画改造文人画、商业性战胜闲情雅致的一个范例,而这种现象最集中地出现在上海,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近代城市发展中商业资本的强大。
记者:上个世纪以来,那些与人们风俗生活密切勾连的年画,已随着社会风习的变更而渐渐衰微。曾经年节中必不可少的应用性装饰物,变为了昔日的文化记忆。如今的年画被搁浅在信息社会岸边了吗?
张伟:年画属于农耕文明,但现在面对的却是火箭取代马车、电脑替代算盘的时代。养育年画的土壤是百姓日常生活,一旦离开市井状态、世俗式样,它也便从民间文化转变成历史文化,脱水褪色成需要保护的文化遗产,成为与历史记忆相连的收藏品和装饰品。作为民间应用艺术,年画终因时代变迁而成为历史,但它一旦成为过去,反过来也成为了一种文化,鲜明表现着特定时代大众的生活方式、审美心理和社会风俗。
正是在这一层面上,作为中国民间文化分支的年画永远不会消失灭绝。除了显而易见的美术价值以外,它还具有研究历史、政治、风俗和民众生活心态的形象资料价值,是认识过去人们思维模式和文化心理及行为的一个参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