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离》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完成于前年秋天,发表后半个月内竟有6家影视公司找上门来,希望买下影视版权。我相信,作为小说写作的新手,我写得远不够完美。是当下人们以及市场对于现实主义好故事的需求,将我写作中的亮点因素凸显了出来。
直接促成这部小说诞生的,是一个非常偶然的细节。那次我去上海送一个孩子出国读书。入关的一刹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在那个瞬间,她在我眼中成长为一个懂事的人;就在那个瞬间,我心里的某些东西被打开了。17天后,《小别离》诞生。
但是,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部小说,却和我之前的职业积累有关。我曾经是一名跑文教新闻的记者,在很长时间里,接触了大量与留学有关的新闻,深切感受到留学热在这些年里随时代变迁而发生的变化。几十年前,一般都是条件好的家庭才会送孩子出国留学,可是放在今天,特别是一线大城市,很多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开始出国留学。每年我们都会报道留学中介多么火爆,参加高考甚至中考的学生人数又减少了,今年又有多少孩子选择了留学,等等。这一切都会促使我思考:为什么
这些家庭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然而,文学创作和新闻报道毕竟不同。新闻报道呈现的是信息,但信息要转化成文学形象,必须要有情感,有智慧,有质地,需要更深地沉潜到生活里去,才能刻画出一幅众生相。我小说里写的这些孩子,这些家庭,都是有原型的——不是非常明确地对应着哪一户人家哪一个人,而是某一些触动我的真实的细节。比如小说里写到的一户人家,父母离异之后又再婚,为了给孩子一个单纯的成长环境,就决定采用物理隔断的方法,把孩子送出去留学。这个情节就来源于真实的生活:有一天我听到有个小孩在楼下一边按门铃一边骂他的爸爸:是不是把我送出去就太平了?你不要妈妈了,现在连我都不要了吗?还有一户人家,不是很富裕,要想送孩子出国留学,为了能够进收费便宜的公立学校,把孩子过继给了在国外的亲戚。这是我在留学中介采访时听到的真实案例。
这么多年记者生涯,带着一颗体谅之心去关注大众、观察生活已经成为我的职业习惯。看到一个情景,就会推测出前因后果,思路顺着事件可能的内在逻辑往前走;而体谅之心,会在作品里升华成情感。我记得有一次在外面吃饭,不远处坐着3个衣着普通的中年妇女,热烈地讨论什么样的孩子适合出国留学。实际上,每一个选择都是两难,每一个决定都有纠结,充满了无数的计算。每天晚上,黄磊和海清其实就是在荧屏上算给你看:为什么要送孩子出去,要付出什么,能收获什么——是算钱,也是算情感的代价。就这样左算右算,最后把孩子算到了机场的出关口。留学不仅仅是留学;别离之所以能打动每个人,因为孩子是每一个小小屋檐下的未来,在留学这件事上,折射的是我们对很多问题的焦虑。
《小别离》的写作与发表,让我感受到了文学与当下所能产生的共鸣,也开启了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媒体人,转型文学创作后的创作思路、取材方向和写作节奏。《小别离》牵引出了关于第四次留学潮、中国式应试教育、成功坐标、生活压力等等话题,伴随情感,弥漫在阅读氛围之上。从稍远一点的方位打量过去,你会遏制不住想从一个更纵深、宽阔的视角,去凝视那些步履匆匆的离别身影,思量他们的前因后果,以及对于当下的意味。
于是,有了刚刚出版的《小别离2》。《小别离》的故事结束在机场出关口,作为《小别离》的后续,《小别离2》的重心则在“回家”。为写作《小别离2》,我曾于今年2、3月间赴美加采访。在阳光蓝天的异域,那些来自中国的小留学生,像随风而至的一顶顶小降落伞,在校门口、放学路上、站台、超市里不时闪现。他们那独立而又懵懂的眼神,让人感慨。因为你知道每一个小小身影都隐藏着成长的心事,以及远方那个家的挂念。
从《小别离 到《小别离2》,从大洋此岸到彼岸,离开与回家,都是一条并不轻松的路。空间转换之间,人生的两难命题在继续,空间出走,却走不出内心之惑,绕不过去的是人与故土的关系。《小别离2》中的老老少少,谁都无法真正“远行”,谁都在经受割不断的家国、血脉情愫的日常磨砺和煎熬。于是,在“小小别离”之后,跨越大洋两岸的宽阔空间,“教育乡愁”掩映着人对于故土的宿命,对于亲情的刻骨眷恋,对于文化根源相依的执念。
也因此,每个“小别离”背后,都藏着“大别离”:小人物一次次身不由己的告别与返顾,折射了当下许多家庭在精神、传统以及记忆层面的别离及焦虑;留学移民热潮下,细微悲欢,弥漫着时代的气息和价值指向。这是人与时代,与行进中的这片土地聚散不尽的命题。
(作者为电视剧《小别离》同名原著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