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陈平原(文汇讲堂第120期嘉宾)
【导读】2019上海书展暨“书香中国”上海周即将在8月14日-20日隆重举办。张维为、葛剑雄、江晓原、孙周兴、汪涌豪、陈思和、郑时龄、陈丹燕、熊月之、陈先行、孙甘露、王家范、格非、赵启正、杨扬、黄仁伟、冯绍雷等20余位讲堂嘉宾将在书展贡献智慧。上海交大出版社将联合文汇讲堂推出书展特别场:走近“一带一路”,解读大国外交风范。由复旦大学一带一路及全球治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黄仁伟和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主任冯绍雷携新书《大国坚守》做最新时事对话。报名请看文末链接。
阅读,是一种生活方式,阅读,也是一座城市的气质底蕴。读什么书?读经典还是读时尚,读硬的还是读软的,今分享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陈平原(文汇讲堂第120期嘉宾)关于读书的三点建议。
“读经典”,但不主张“读经”
有人会读书,有人不会,或不太会读书。只说“开卷有益”,还不够。读书,读什么书,怎么读?有两个说法,值得推荐。
一是清末文人孙宝瑄的,他在《忘山庐日记》中说,书无新旧,无雅俗,就看你的眼光。以新眼读旧书,旧书皆新;反过来,以旧眼读新书,新书皆旧。
林语堂说的更有趣:只读极上流的,以及极下流的书。中流的书不读,因为那些书没有自家面目,人云亦云。
最上流的书必须读,这不用说,谁都会这么认为。可为什么要读极下流的书呢?极下流的书里,泥沙混杂,你可以沙里淘金——因为社会偏见,很多先知先觉者的著述,最初都曾被查禁。
还有一点,读这种书的人少,你偶尔引述,可以炫耀自己的博学。很多写文章的人,都有这习惯,即避开大路,专寻小径,显得特有眼光。这策略,有好有坏。
金克木有篇文章,题目叫《书读完了》,收在《燕啄春泥》(人民日报出版社,1987)中,说的是历史学家陈寅恪曾对人言,少时见夏曾佑,夏感慨:“你能读外国书,很好;我只能读中国书,都读完了,没得读了。”
他当时很惊讶,以为夏曾佑老糊涂了;等到自己也老了,才觉得有道理:中国古书不过是那么几十种,是读得完的。这是教人家读原典,不要读那些二三手文献,要截断众流,从头说起。
其实,所谓的“经典”,并不是凝固不变的;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甚至不同性别,经典的定义在移动。谈“经典”,不见得非从三皇五帝说起不可。
善读书的,不在选择孔孟老庄那些不言自明的经典,而在判定某些尚在路上、未被认可的潜在的经典。
补充一句,我主张“读经典”,但不主张“读经”——后者有特定含义,只指向儒家的四书五经,未免太狭隘了。
左:著名学者金克木,右:《燕啄春泥》(人民日报出版社,1987)
读什么书?我建议读文学书
读书,读什么书?读经典还是读时尚,读硬的还是读软的,读雅的还是读俗的,专家各有说法。除此之外,还牵涉到不同的学科。我的建议是,读文学书。为什么?因为没用。没听说谁靠读诗发了大财,或者因为读小说当了大官。
今人读书过于势利,事事讲求实用,这不好。经济、法律等专业书籍很重要,这不用说,世人都晓得。
我想说的是,审美趣味的培养以及精神探索的意义,同样不能忽略。当然,对于志向远大者来说,文学太软弱了,无法拯世济民;可那也不对,你想想鲁迅存在的意义。
饶宗颐先生曾在北大演讲,提到法国汉学家戴密微跟他说的两句话:中国文学世界第一;研究中国,从文学入手是最佳途径。
公开发表时,这两句话都被删去了,大概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以为是挟洋人以自重。可后面这句,其实很在理。从文学入手研究中国,照样可以广大,可以深邃。
而且,我特别看重一点:从文学研究入手,容易做到体贴入微,有较好的想象力与表达能力。所有这些,都并非可有可无,不是装饰品,而是直接影响你的学问境界与生活趣味。
你看外国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他们的著作中对于文学经典的引述与发挥,你就明白,中国学者对于文学的阅读,普遍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太浅。
鲁迅先生:读书应自己思索,自己做主
所有的阅读,都必须有自家的生活体验作底色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确实应该发扬光大,因此,建国学院,修清史,编《儒藏》,我都没意见。我想提醒的是,今天谈“传统”,有两个不同的含义。
晚清以降,中国人与西学对话、抗争、融合,并因此而形成的新文化,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新的传统。比如,谈文学,你只讲屈原、李白、杜甫、关汉卿、曹雪芹,不讲鲁迅,行吗?
说到现代文学,因为是我的老本行,不免多说两句。不是招生广告,而是有感而发。尽管我也批评五四新文化人的某些举措,但反对将十年的疯狂归咎于五四的反传统。
随着中国经济实力以及国际地位的迅速提升,很多人开始头脑发热,听不得任何批评的声音。回过头来,指责五四新文化人的反叛与抗争,嘲笑鲁迅的偏激与孤独。我理解这一思潮的变化,但也警惕可能的“沉渣泛起”。
说到读书的策略,我的意见很简单:
第一,读读没有实际功用的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
第二,关注跟今人的生活血肉相连的现当代文学;
第三,所有的阅读,都必须有自家的生活体验作底色,这样,才不至于读死书,读书死。
古今中外,“劝学文”汗牛充栋,你我都听了,效果如何?那么多人真心诚意地“取经”,但真管用的很少。
这里推荐章太炎的思路,作为结语。章先生再三强调,平生学问,得之于师长的,远不及得之于社会阅历以及人生忧患的多。
《太炎先生自定年谱》“1910年”条有言:“余学虽有师友讲习,然得于忧患者多。”而在1912年的《章太炎先生答问》中,又有这么两段:“学问只在自修,事事要先生讲,讲不了许多。”“曲园先生,吾师也,然非作八股,读书有不明白处,则问之。”
合起来,就三句话:
学问以自修为主;
不明白处则问之;
将人生忧患与书本知识相勾连。
借花献佛,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读书的诀窍”。
相关链接:
书展讲座报名|黄仁伟/冯绍雷《走近“一带一路”,解读大国外交风范》
来源: 北京大学出版社、爱思想等
作者:陈平原
编辑:袁圣艳
责任编辑: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