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时四年、耗资千万元的《喜马拉雅天梯》,是一部创下多项纪录的纪录片。图为《喜马拉雅天梯》海报。
■本报记者 柳青
上周五公映的纪录片《喜马拉雅天梯》在院线影片里是个异数。没有细分的艺术院线,欠缺长线放映的行业习惯,稳定的纪录片观众群尚未培养,面对这样混战的商业放映环境,敢于大规模进入市场,出现在大银幕上的纪录电影,不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士。
用时四年、耗资千万元的《喜马拉雅天梯》,也是一部创下多项纪录的纪录片:第一次在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完成航拍摄影;第一次在海拔7000米以上进行拍摄;第一次把摄影脚架带上珠穆朗玛峰顶。银幕上的世界最高峰,璀璨得像一个魔幻国度,但《喜马拉雅天梯》并不是一部满足于创造“奇观”的电影,在奇绝壮观的画面中,焦点是“人”——片名中的“天梯”是藏民在高山岩壁上描画的白色梯子,希望世间的灵魂能顺着这些梯子抵达圣地,也是这些藏民担任的高山向导,环环相扣地完成后勤和安全保障,造出一条“天梯”把世俗的“梦想家”送到世界之巅。当这部电影进入院线,“天梯”更多了一层深意:中国纪录片走向大银幕,是不是也需要一条“天梯”的铺设?
把客户像小孩一样安全送上山顶
以王石为代表的这类企业家频繁登顶珠峰,让人类极限挑战的行为成了“财富人生”的时尚,然而“诗和远方”所包裹的真相是登山成为经济行为:登顶是需要用金钱保障的,这已然成为一条严密设计和控制的产业链,藏族青年们经过严格培训成为高山向导,每年适宜登峰的两个月里,他们接力式地建造营地、运送物资,把远方的“梦想家”运上珠峰——没有高山向导们专业的、无畏的付出,没有资本所保障的物质和安全,大部分的人类个体没有可能征服珠峰。这才是《喜马拉雅天梯》讲述的主线,没有“天梯”,珠峰对于普通人而言终究是不可及的,但铺设“天梯”的,也是普通人,天梯的真相,是人。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高山向导,需要在登山学校受训四年。年轻的学员来自珠峰脚下的两个县,为了适应高原稀薄的空气和严苛的生存环境,这里的人们与生俱来地拥有比内地人好得多的肺活量。即便这样,面对8000米的挑战,他们必须接受苛刻的专业训练,学习团体协作。经历考核和选拔,成为向导后的实际工作艰苦乏味,在客户到达前,他们铺路、搭帐篷、运送食品和药物,并且沿途竖起经幡,为自己、也为付了大价钱的客户们祈祷平安。客户登顶的过程中,他们要“有理、有利、有节”地执行最安全适当的方案。一位资深向导在7000米高度给两个新向导发布指令:“你们要像护送小孩子一样把客户安全送上山顶,再安全地接下来。”一将功成,客户站在白雪之巅、背靠蓝天白云振臂一呼,向导们将进入十个月蛰伏期,等待第二年登山季的到来,等待新一批客户的到来,虽然在那些光芒万丈的登顶照片里,永远不会有他们的身影。
《喜马拉雅天梯》的拍摄周期长达四年,积累下珠峰登顶“壮举”背后不可见的细密日常。它的长处在于诚实地面对“人”,这在今天的电影市场上是少见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理由对这部电影有更高的要求:它展开了群像式的生存状态扫描,却止步于对“人”的戏剧的更深挖掘,就像那位老向导调侃登山客“像送孩子一样送上去”,这里有粗线条的漫画,对人心和人性的复杂多样终究欠缺细致探索,登山客的面目是模糊的,高山向导在群像之外,也并没有更立体的“个体”。
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一部犹豫的电影,它试图面对发达资本时代人类与自然、壮举与信仰之间的悖论,但把更多的困惑抛给观众。处在海拔5100米的上绒布寺是地球上最高的寺庙,守庙的喇嘛说,圣山是藏传佛教创始人修行的地方,本不该被打扰,“可人们争相地来,我能说什么呢?”而他的儿子正是一个高山向导。珠峰脚下长大的孩子们既对“神山”充满敬畏,但蠢蠢欲动的年轻人们也格外想站到山顶去看一看。登山学校培养的最优秀向导,创造了不吸氧登顶的纪录,他却希望自己的孩子远离登山这个行业。存在于这一切“矛盾”背后最本质的某些东西,电影借着登山学校教练的话说破了:“珠峰给了我们谋生的可能。”——“生存”是比信仰、比传统更汹涌的暗流,也是这部电影留下的一串莫可名状的省略号。
纪录片能上映就是一种成功
在《喜马拉雅天梯》里,我们看见群山、极限和人心。但是要看见《喜马拉雅天梯》,本身却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在当下的商业放映环境里,纪录片在影院排片表上的位置,只能“且看且珍惜”。
几年前引进公映的法国纪录片《海洋》,论画面和配乐完全胜过同时期的商业大片,事实上,纪录片走上大银幕,本不该是桩“稀罕”事,在成熟的院线里,纪录电影是常见的,也能带来良好的商业回报。巴特勒米·傅雄的《上学路上》2013年9月在法国上映,一周后以164%的收益率成为当年法国电影中收益率最高的,80万欧元的投资,以228万欧元票房收盘。在我国台湾,2013年11月,齐柏林导演的一部以鸟瞰视角呈现的《看见台湾》上映,一个月票房突破1.4亿新台币,长线放映三个半月后,票房超过2亿新台币,之后获得第50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韩国导演陈模英的《亲爱的,别过河》,是逆袭好莱坞大片《星际穿越》的票房奇迹,这部制作费用仅68万元的独立纪录片,记录一对老年夫妇的日常生活,2014年11月27日上映,公映7天后观影人次超过10万人,是韩国电影史上最快突破10万观影人次的小成本影片。
纪录片走上大银幕的必要条件是稳定的观众群和长线放映的模式,而这两条在当下国内电影市场中都是欠缺的,以至于迄今几部大规模进入市场的纪录片,是在商业院线中混战,试图拓宽观众视野,而路漫漫兮。
2013年12月20日,张侨勇导演的《千锤百炼》上映,被看作“纪录片进院线”迈出的第一步。《千锤百炼》关于四川大凉山深处,拳击运动如何渗透进一个普通中学教练的生命,并且左右着几个年轻人的命运轨迹。影片公映覆盖70个城市,对纪录片而言,这个覆盖率已然是“庞大”的,当时《好莱坞报道》撰文,形容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公映的纪录片”。《千锤百炼》最终的放映场次是383场,票房7万元,这个数字没有打击到导演张侨勇,他觉得:“失败并不一定意味着没有成功。纪录片能够进入院线,已经是一种成功。”范立欣导演的《我就是我》以《快乐男声》为背景,记录一群少年在选秀过程中经历的冲撞和迷惘,最终被音乐“唤起”了青春记忆。影片2014年7月25日上映,“快男”粉丝并没有为这部带着正剧面目的严肃纪录片创造预期的票房,公映3天累计490万元,倒是《纽约时报》评论:它能上映已经是成就。
《喜马拉雅天梯》因为漫长的拍摄周期和超过千万元的投资,毫无疑问地面对着坎坷的市场前景和巨大风险,它的际遇未必会比《千锤百炼》或《我就是我》更好,只愿这些“能上映就是成就”的“失败”,终有一天能成为纪录片荣归大银幕的“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