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时,今虞琴社社长戴树红将捧花抛向观众席。(上海音乐厅供图)
樊愉
上周五,在森海塞尔上海音乐厅上演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古琴盛会。很多琴友身着汉服到场,成为音乐会一种别样的风景。在“空悠清远”古琴声中,座无虚席的现场静得一根针掉下来也能听见。终场已近十点半,乐迷们仍不愿离去,纷纷涌到舞台边,想用相片铭记这历史性的夜晚,场面感人。
这场古琴音乐的曲目看似并无太大的特别,可意义深长。这些年来古琴在大堂之上公开演奏已不再是件新鲜事,传统的“雅器”“雅乐”也早已被追逐得成了“俗”。且在当下琴乐煌煌,满市设琴馆,琴者皆大师的年代里,人们可能难以想象,在不到百年前古琴的声音是那样的微弱,操奏剩者渺渺,知音更难觅,而对琴优劣之争论却甚嚣。可就在彼时一众琴人雅士不甘寂寞结社聚友,以他们的所好奋力振兴这一中华传统文化。整理典籍,著述立论,打谱编刊,培养后人,操奏推行,才有了今日之盛况和众多的后起才俊。
八十年前创立于江南文化重镇苏州,壮大发展于沪上的“今虞琴社”不仅是一种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它更为古琴文化的生存创造了良好的生态环境,使得古琴音乐从个人小社团到被公众相知相识,乃至狂热追逐。时至今日能为今虞琴社做八十周年庆生音乐会是很值得大声喝彩的!
音乐会上的琴家哪一位不与“今虞”有血源之承?生于今虞琴社创始那年,长于苏州书香世家的学者琴家吴钊先生,他的一曲《渔樵问答》在名琴丝弦声中好似“问”的是昔日风范,“答”的是今日之声。听来虞山琴风尚在,古朴而不局于陈气;吟猱绰注间音存古韵,声叙心志,是吴门琴派的典范之作。
《乌夜啼》早已是姚氏琴曲经典保留曲目,也是姚丙炎先生琴曲打谱重要成就之一,最能代表姚丙炎先生演奏风格的琴曲。姚丙炎先生一生操缦理弦不更,又勤于打谱治学。他的《七弦琴曲<酒狂>打谱经过》和《琴曲钩沉<乌夜啼>》两篇琴学论著就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今虞琴社盛时面世的,在音乐学界影响极大。在姚老谢世后,每当聆听姚公白抚弄此曲时,顿觉先人犹在。无论是神韵气息,还是指下勾剔抹挑的形动声色,无不尽显姚门家传,而又一展公白得于自我的灵悟。对当今初听琴曲的听众而言,这首曲名稍显古奥,而姚老当年曾对此曲作了如是题解:“此曲表现乌啼报喜额手称庆的情景。也不妨作为静中寓动,黑夜中展望光明的欢欣庆幸之曲。”这光明的愿望和欢欣的音乐也就在公白先生的叠蠲掐撮声中再现。
吴文光先生是今虞琴社第二任社长吴景略先生的公子,他早已是鼓琴著述、承继育后、挥毫泼墨而闻于乐界的大家。将古琴曲改编成西洋乐器演奏是他的一大宏志,意在让琴调名曲为世人所认知了解。他曾将多部琴曲改编成交响乐、重奏曲等各类体裁,能现场聆听吴文光先生改编自《神奇秘谱》中的琴曲《秋月照茅亭》实在难得。大提琴和钢琴声不再是古人的忧思叙情,而更多了改编者激越铭志的情怀。
张子谦先生晚年居住津门时的“关门弟子”李凤云女士与其夫君王建欣先生的琴箫合奏《梅花三弄》,一听便知是秉承了张老的“老梅花”琴韵,音色苍劲厚实;圆润丰满的箫声随琴音而“三弄”相叠成趣,可谓琴箫声中忆故人。老先生张子谦一生为琴事、琴社辛劳操持,培育后来者无数。戴微就是其中一位,当年在琴社中她为最幼者,可得了耄耋之年的张老耳提面命,如今已成一家学者。认识林晨女士缘因与其父琴家林友仁先生交往,这些年也常见林晨多有琴学著作问世,读来颇显学识功力,可听她操琴还是第一次。她那挥手落指、上下往复虽不像友仁先生那样泼辣,可细腻之处其父神态无处不在。
父子、父女相承是琴坛的佳话常事。现任今虞琴社社长、琴箫大家的戴树红先生协其爱女戴微,及弟子同台操缦鸣吟,是这场音乐会的爱心事,增辉添色,甚是趣意盎然。有“江派”之称的琴歌是古琴的一种表演类型,从上世纪30年代起今虞琴社就继承并发掘了这一体裁,当年的一首《精忠词·满江红》从孤岛时期的沪上一声“怒发冲冠”一唱唱了数十载,八十年后的今天,戴氏父女的琴歌伴奏《关山月》以示向前辈的敬意。
作曲家赵晓生的钢琴即兴曲《琴韵》有点像是音乐会“跨界曲目”,要知道赵晓生大师可是今虞琴社的老牌社员。他不仅超爱琴乐,以琴曲为蓝本创作过钢琴作品,还曾经为琴社的活动提供过很多帮助。今晚的《琴韵》以琴曲《潇湘水云》音调为始,以《梅花三弄》主题结尾;用钢琴延音踏板的轻踏瞬放与不协和和声来模仿琴曲的声响,煞是有趣的双琴韵,也应了古琴音乐会基调。
这场音乐会唯一遗憾之处是不见前任今虞琴社社长龚一先生现身。事后问及才知,他事前早已有约他处演出,不得分身。但台上龚一老师的两位高足、当年今虞琴社扶植的才俊、今日琴坛的顶梁,陈雷激和赵家珍的情动出演可算是尽了师生情义。
“今虞”八十载,今日琴社虽不再有往昔的盛况和频繁的活动,但愿初结社时琴人们耿实的“仰止前贤,用以互勉,并无门户派别之见”的夙愿得以实现并延续。
(作者系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