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3月12日晴。重读《少帅》。张爱玲写英文《少帅》,完成前七章后搁下。1981年12月25日宋淇致张爱玲信中建议她把这本“以张学良为主角”但“外国人搞不清(书中)中国人的‘三字经’”的小说“动手译成中文”。张爱玲误以为宋淇把《少帅》题目记成《三字经》,在次年2月1日复信中说:“‘三字经’是Stephen(宋淇)记错了,现在‘三字经’指‘丢那妈’等骂人的话,我不会用作题目。”
对自己作品的题目,无论是书名还是篇名,张爱玲一直十分在意。她1960年代改写长篇《十八春》,原书名当然不能再用,新书名起什么?她颇费踌躇,“本想改名《浮世绘》,似不切题;《悲欢离合》又太直;《相见欢》又偏重了‘欢’;《急管哀弦》又调子太快”。后来考虑用《惘然记》。但宋淇并不赞成:“我站在读者的立场表示反对,因为《惘然记》固然别致,但不像小说名字……《半生缘》俗气得多,可是容易为读者所接受。”张爱玲采纳了宋淇的意见。
但张爱玲并未废弃“惘然记”。1983年6月她在台湾皇冠出版新旧小说混搭的新集子,就名《惘然记》,而且还把《惘然记》作为序文题目。单篇的《惘然记》在同年5月26日台北《联合报》副刊先行发表时,文前有她自己的五段说明,可视为一篇独立的小散文,很有趣,前三段照录如下:
这本小说集屡次易名,一度题作《传真》,与我的第一部小说集《传奇》排行。不料刚改写重抄了自序,一坐下来休息,随手翻看《联副三十年大系》中历任主编所著的一册,就赫然看见“传真文学”这名词。我孤陋寡闻,还当是自己独出心裁挪用的。
没办法,只好又改名《闲书》。小说一般视为消闲的事,但是题名《闲书》,也是说实生活中一件事情发生,往往闲闲而来,乘人不备。小说摹仿人生,所以我也希望做到貌似闲适,虽然(写)出的事也许也不是大事,而是激起内心很大的波澜的小事。
在自序中解释了书题,刚誊清了,就在当天收到的航空版《联合报》上看见郁达夫有本著作叫《闲书》。有这么巧的事,也还真是运气,两次都及时看到。但是接连改写重抄,短短的一篇序也搅得人头昏脑涨,判断力受影响。最后定名《乱世纪》,其实还是不切合。虽然书中故事背景都在三四十年前动乱的时代,并不是写乱世。
为了这部小说集的书名,张爱玲又数易其稿,从“传真”到“闲书”到“乱世纪二三事”,最后才又接受宋淇建议,起用“惘然记”。可见她对书名,力求新颖、别致、切合书中内容,她要“题不惊人死不休”。
这五段文字为庄信正编注的《张爱玲庄信正通信集》首次收录,《张爱玲全集》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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