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洗完澡的宝宝们在等待做全身按摩前,集体晒太阳。本报记者唐闻佳摄
“全面二孩”政策推开,产科、儿科人才紧缺再度被提上议程。为什么大多数医生不愿选择产科? 记者在手术室内外听到这样一句话:产科医生不是人累,是心累!
做好残疾人孕前甚至婚前咨询
新华医院是上海市危重孕产妇和新生儿会诊抢救中心,因此不仅上海,江浙一带最疑难的产妇都集中到这里的产科。
3月10日早上7点,产科早交班,医生挨个汇报手上的疑难病例。一则奇葩病例引来热议:孕妇是神经纤维瘤患者,瘤体让她的背是佝偻着的,打小的残疾让她躺在床上慢慢演变为瘫在床上,病久了,认知能力也差了,后来索性辍学在家。成年后,这姑娘加入了残疾人俱乐部,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也是一个领残疾证的,上面写着两个字:智障。
产科医生熊瑛第一次跟这个老公对话,对方自述“我不是智障,就是小时候发高烧脑子有点烧糊涂”。熊瑛也把他们当正常人对待,清晰地陈述妊娠的风险。
但现实摆在那里———孕妇已到中孕期,检查显示胎儿肺中度呼吸障碍,两肺像捏瘪的矿泉水瓶,有限的氧气交换令婴儿的每次呼吸变得困难。
“这个家庭能承受残缺的孩子么?”医生揪心,孩子还可能出现遗传问题,小到皮肤上有难看的斑点,严重到跟母亲一样的畸形。畸形矫正手术的费用至少十多万元。
“这个孕妇到底能承受怀孕到几周?”“她是否能承受妊娠这个过程?”医生们激烈讨论。
了解到各种利弊风险后,这个家庭决定:放弃这个孩子。
“这对夫妻的认知和行为能力是有限的,这提示我们,社会、家庭应当如何做好残疾人的孕前甚至婚前咨询,这涉及对残疾人的保护与保障。”结束这个病例,熊瑛并不轻松。
没有一个产科医生没被打过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手术室。产科夜急诊,熊瑛当班,孕妇早产了,胎儿29周。当时婴儿已经出现脐带脱垂,眼看5分钟就要出来了,但家属态度强硬:孩子不好,不要了,就等胎死腹中,引产回家。
如果要开刀救孩子,手术必须家属签字同意。好说歹说,家属提出新想法:保证孩子好,我们就同意开刀;孩子不好,就不要开刀。
医学哪里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熊瑛一阵着急。这夜,若这孩子死了,属于“围产儿死亡”,对于这类明明到达围产期的婴儿去世,是要列为反省病例讨论的。“抛开一切行政上的考核,一个小生命放在那里,怎能不救?”紧急时刻,熊瑛和同事想到一点:不及时开刀,对产妇的子宫也不利。基于这点,产妇的父母同意开刀了。
来不及去手术室,就在接生台上开刀,熊瑛麻利地给产妇做好腰部局部麻醉,划刀。
1700克的男孩出世了。早产儿可能出现脑瘫、并发症等,需要去新生儿科做些检查。但奇葩的事发生了,产妇的父母抱着孩子走了!他们没有回家,而是抱着孩子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宾馆。
那夜之后,孩子被饿了36个小时,家属想让他“自生自灭”。可孩子就是活着。两天后,家属把孩子抱回医院寻求治疗,还拼命找熊瑛。
“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熊瑛感慨,第一反应是生气,第二反应是害怕家属来闹事。几乎没有一个产科医生没被人打过的,理由五花八门:生的不是儿子是女儿,你可能要被打;产妇没睡到包房,你也可能被打。
这次等来的不是拳头。见到熊瑛,产妇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地:“对不起!”
“这个父亲应该是愧疚不已。生命就是可以顽强到这种程度———回到医院,小家伙吸了几口氧气又活蹦乱跳了。”熊瑛和同事们管这孩子叫“顽强弟”。
熊瑛说,当产科医生,在如何动脑筋说服病人和家属接受治疗方案上耗费太多精力,结局也十分考验心脏承受力:前一秒恨不得杀了你,后一秒突然跪在你面前。
当产科医生最轻松的时刻反而是开刀
手术室里,还有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没等来“顽强弟”这样的命运反转。小孩出生后检查发现有轻微脑室扩张,要待查随访。对于这个未知数,家长选择了消失。过了几天,熊瑛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是孩子父亲打来的,“这孩子我们不要了,捐给你们医院做科学实验……”又一个弃婴。
“二孩放开后,父母们的心态有明显变化,他们会更淡定、坦然地面对问题,相比之下,头胎父母更容易放弃,都希望第一胎是完美宝宝。”熊瑛理解父母的心态,但看着在产科、儿科监护室里一天天长大的无名宝宝,她只能叹息,很多问题不是医生能解决的。
“如果大家都相信你该有多好———该手术的就手术,该顺产的就顺产,该检查的去检查。”熊瑛说,产科医生最轻松的时刻反而是开刀,走进手术室,没有社会上对医生不尽如人意的偏见,没有家属的不理解、误解,手术室里,你把生命交给我,我定竭尽全力拼到最后一刻,纯粹、简单。
文汇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