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马
我写小说比较晚,在写小说之前是在互联网公司做产品设计的,我们一般就简称作产品。这个工作的大概内容是:收集用户需求,根据用户需求设计产品,推进产品技术层面的实现,最后到发布产品,后面还会有一些日常维护工作。互联网产品,可以是微博、豆瓣这样的网站,也可以是手机上的一个App。当我开始写小说时,可能潜移默化受到了做产品的影响,我倾向于将小说当作一个产品,以产品思维出发去创作。
那么类似的,从最基本的流程出发,首先,你想写什么、你要写给谁看、你希望写出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然后,你去开发这个产品,最后到产品完成。就像盖房子。首先,你的心里有一张工程师的建筑绘图,其次,你指挥不同的人去完成房子的各个部分,在这个过程中,要考虑地基、钢筋结构、砖块的选择、水电怎么处理,房子功能性的区分,最后到装饰性的部分。不同的是,盖房子你可以指挥很多人,写小说你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一个小说产品可以是什么呢?
短篇小说、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这里我想着重谈一下短篇小说集。
我之前对短篇小说集有一个看法,不是短篇小说,而是短篇小说集,或者说以书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短篇小说的集合,这样一种东西,我认为它需要在创作时被当作一个整体来考量。也就是说,我希望一个短篇小说集不是一些短篇小说很随意地被放在同一本书里,而是被更加深思熟虑地设计,在创作开始阶段就要被考虑到。《米格尔街》《都柏林人》《小镇奇人异事》,都可以被视为是这样的作品,以人物为线索从不同立面展示一个世界。从这个角度出发,它们不是短篇小说集,而是具有内部一致性和外部完整性的一件作品。这样,它和一本长篇小说其实没有区别。反过来说,《寒冬夜行人》《人生拼图版》《作品第1号》是长篇小说吗?我觉得它们也可以被视为是短篇小说集。
如果是从产品思维的角度出发,小说的长度就可以被打破。那么,小说的其他维度可以被打破吗?像《作品第1号》这样的作品就是通过解构一个作品的内部线性顺序,去探索小说外部完整性的边界的作品。《人生拼图版》则是通过建立一个作品的时空立体感,去重新定义一个作品的物理存在体积。什么叫物理存在体积?这是我发明的一个词。我们现在的小说,无论它描写的内容是什么,它被展示出来的方式都是二维的,是平面的,是以一本书的形式,存在于纸张上的。《人生拼图版》,讲的是一栋大楼里的各种各样的居民的生活,它组织内容的方式是以一个一个的房间为单元去组织的,以一种物理空间上的方式,那我们可不可以再推进一点,既然它讲的是一栋大楼的故事,我们就以一栋楼的方式去展示,譬如,建立一个大楼的玩具模型,把每个房间的内容刷在这个玩具模型的墙上。让这个小说并非以一本书,而是以一个立体模型的方式呈现。那我们可不可以再推进一点,把这个玩具模型变成一栋真正的大楼。再推进一点,把小说的内容以真正表演的方式呈现出来?可能有人听到这里会说,那这就不是小说了,是话剧,是电影,是游戏嘛。
为什么不呢?
我一直有个看法,当代文学的主战场早就转移了,我们的对手不是莫言余华,也不是网络小说,而是电子游戏。你去现在的二三线城市、城镇乡村看看,十几岁的小孩在干嘛?就是每天打游戏。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经历的这一百年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百年,科技文明爆炸式发展,英特尔的创始人戈登·摩尔提出一个定律叫做摩尔定律,当价格不变时,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元器件的数目,约每隔18-24个月便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换言之,每一美元所能买到的电脑性能,将每隔18-24个月翻一倍以上。这一定律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信息技术进步的速度。现在不光是小说、文字,电影、游戏这些东西都在面临技术更新过快的挑战,3D技术、120帧、AR、VR的出现,这些都直接影响艺术的范式的翻新。
那小说呢?
我们现在的写作,在未来还会以书的形式展示吗?我认为不是,它也可以是一个网页、一个App或者结合其他媒介的某种形式。譬如说,游戏。游戏里面有个工种,叫做游戏策划,在我看来这和小说家的角色非常接近,都是先构筑一个世界观,然后去创作一个故事,有人物、剧情、情感,在比较大的游戏公司,策划还会细分,譬如有世界观架构师,有专门负责台词的,有负责人物的,去年任天堂有个游戏很火,叫《塞尔达:荒野之息》。这个游戏现在是世界上销售量排名第二的,第一是它的前作,《塞尔达:时光之笛》。《塞尔达》创造了一个开放世界,它有主剧情,但是玩家可以不再按照主剧情去走,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做任何事,就像真实世界一样,你可以在里面生活。在我看来它就是一部小说,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博尔赫斯的小说没什么不同,都是在创造一个世界,让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探索。
《塞尔达:荒野之息》海报
回到小说,我们这一代,乃至往后的小说家,要面对的东西,已经不再仅仅是语言、叙事、主题这样一些基本问题,我们要面对的是媒介、载体、形式的问题,这些看似是文字以外的东西,其实正是小说内容的一部分,是创造性的一部分。因为我们不可能不去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去选择性的忽略世界的主线剧情,沉湎于一种古老技艺的重复过程中,将自己封锁在小说家这样一个狭窄的知识群体当中去创作。那样的话,小说的虚构性的这部分,必然会被其他东西掠夺掉,变成一种自娱自乐的游戏。
作者:大头马(青年作家)
编辑:钱好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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